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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日夜操勞的每一個瞬間,寶石冠都記得。
每一雙靈巧的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每一顆寶石被嵌下的時刻,每一瞬塑造他形體的記憶,都是寶石冠最珍貴的回憶。
工匠們制造了他,卻不能擁有他。他們隻是受人所托,才打造出了他這一頂驚世駭俗的寶石冠。
這是他第一次被轉手。
從工匠手中,送到那富貴鄉中的公子哥手中。
他的第一任主人是個纨绔少爺,正值他生辰,他的父親就花重金打造了寶石冠贈予他。寶石冠是被關在了一個同樣金碧輝煌的匣子中送到的少爺府中。
他透過匣子上嵌着的琉璃片瞥見了匣外的風景——那是他從未在工坊裡見過的風景,十裡長街都挂滿了绫羅綢緞,随行的隊伍根本看不見頭尾,像他這樣的稀世珍寶後面還有不知多少。鑼鼓喧天吵得寶石冠不知所措,路邊的人都被那兩旁護衛的侍衛攔在外邊,紛紛想要湊上來沾點喜氣。
“太奢華了。”寶石冠聽到一句悲歎。
是琉璃匣的聲音。
“我從未見過如此場景,姐姐,你說這尋常嗎?”寶石冠詢問道。
琉璃匣不知該作何回答,她隻是接着歎息一句:“我又何嘗不是工匠的心血?放在任何人手中,我也算得一件珍寶,可現在卻隻能做了你的陪襯,這是何等奢淫的人家?”
寶石冠頓覺心中一涼,他也許明白,自己以後可能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了。
當隊伍送到纨绔府上時,酒宴正舉行至歡處。府裡上下都熏着的香都與外頭不同,是寶石冠從未在工匠那裡聞到過的,酒肉佳肴的香氣與熏香相得益彰,湊出了酒池肉林的氛圍。
喝的爛醉的纨绔揮揮手,這擡着珍寶的一大列隊伍就進了庫房,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在昏暗的庫房中,他時常能聽到歎息,這每一聲歎息,都源于囚于匣中的不同珍寶。
暗無天日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那天纨绔不知為何又進了庫房,他拿起手邊最近的裝着寶石冠的匣子。
這一刻,寶石冠終于得見了他的第一任主人。
他想是被迷住了一般,仔細賞玩着這頂稀世罕見的寶石冠。賞玩着賞玩着,他終于戴上了這頂寶石冠。
那一天,寶石冠第一次陪着主人逛遍了花街酒樓,品遍了美酒佳人。他這才見識到原來人和人之間的生活差距可以這麼大。
原來纨绔壓根不用為了生活而勞作,他的手是金貴異常的,握得住酒杯,摟得住美人,卻提不起一把錘子。原來糠咽粳米是根本就被瞧不上的食物,就連工匠桌上一年到頭都難見一次的佳肴,在纨绔這裡隻是動了一筷子便了無胃口的東西。原來人間的三六九等,差距可以這麼大,工匠們勞作一整年的成果,都抵不上纨绔的一次心血來潮的悠閑享樂。
寶石冠暗暗震驚着,他隻是寶石冠,不能做出任何反應,隻能默默看着。
在那日之後,寶石冠又回到了匣中,回到了暗無天日的日子。
動亂發生了,寶石冠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是當今帝王遷怒于纨绔一家。
直到琉璃匣被搜尋的人匆匆翻出,塞到了府内的另一處偏房,他才明白,他的第二任主人來了。
捜査的士兵不顧家丁的阻攔,徑直闖入了家中的每一處搜尋,直到琉璃匣被士兵粗暴的動作碰倒在地,摔得粉身碎骨,他才被找到。
“報告大人,已經搜到了罪證。”
他被如獲至寶的士兵捧到了前來捜査的士官面前。
同時還有前任主人纨绔和那個一臉不甘的少年被押在廳堂中。
“是從誰那裡翻出來的?”士官問道。
“報告,是從二少爺房中搜出。”
“不可能!還請大人明鑒。”那個被士兵擒住的少年激動地大吼道,身後的士兵便給了他一腳,硬生生把少年直挺的身闆給踹倒了。
“大人真的不是我!我真的從來沒有過謀逆之意!”跪倒在地上的少年仍在打抱不平,他身上的衣物都比起纨绔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又怎麼會是擁有寶石冠這種珍寶的人呢?
纨绔在這時又嚣張了起來,押住他的士兵原本就不敢多惹這位,現在更是直接給纨绔松了綁。
“大人,還請恕罪,家兄平日一直是安分守己讀書之人,隻是一時糊塗這才戴着這頂寶冠沖撞了聖上,但我們一向家風嚴謹,更是要做臣子表率,這種心懷謀逆之意的人我們肯定是留不得的,也隻能忍痛大義滅親了。”
“你!”二少爺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被士兵用粗布堵住了嘴。
士官使了個眼色,還在搜尋的士兵就紛紛停了腳步。
“少爺,那我們就不叨擾了,既然抓到了人,我們就先回去複命了。”
寶石冠随着二少爺一同去了大牢。
他作為贓物,沒有人敢私吞,也沒有人敢多招惹,于是便淪落到了二少爺手中。
這一次寶石冠終于有了機會看清主人的模樣,那是張看着就讓人生憐的可憐面孔。
三個日夜過去了,二少爺身上不知平添了多少傷疤。
無論是什麼樣的酷刑,二少爺都沒有認下罪行,就算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也沒有認下謀逆的罪行,最後連見慣了這種場面的獄卒都不忍心再折磨下去,握着二少爺那被打得已經沒了人形的手寫下了供詞。
寶石冠看不下去了,他多麼想自己也有一張嘴,可以為眼前這位可憐至極的二少爺洗刷冤屈,可他隻是一頂寶石冠,他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