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舍棄了從前身份的少年再在神台前跪下，虔誠地磕上三頭。從前還是二少爺的歲月在他心裡完全比不過這與道士相處的時光，他第一次明白了自由與愛是什麼感覺。

在大家族裡他已經看慣了人心險惡，獨善其身隻是奢望。可道士的理念不同，他永遠都不計後果，隻為了一個義字，就算他已經能夠活得自在潇灑，也要想着兼濟天下。

在丹淨山上少年與道士不知相守了多少個歲月，他早已經理解了道士的理念。

惟願心境澄明，隻求道義存世。

他不懂，他隻會傻傻地跟着道士一同四處雲遊除惡。

他不懂，他隻會看看話本舞文弄墨。

他不懂，他隻能一個人空留在這丹淨山上守着為道士立的神位。

他什麼都不想，他隻想一直跟着道士，做他的小跟班。無用也好，有用也罷，他隻想要道士為了他一人停留。

可道士走得太快了，他跟不上……

隻是回頭也好，至少還能讓少年知道，他其實也成為了道士心中特别的人。

他不求道士能夠為他駐足，因為他不懂的太多了，而道士是心懷天下之人，他為了道義而前進的步伐又怎能因為少年自己的私情而停下呢？

他能做到的就是守住這丹淨山上的回憶。

又是一年寒冬，廟外大雪紛飛。

往常的這個時候道士會帶着他下山，山上實在太冷了，少年受不住寒。過完了年，他們才回到山上，這時山間的階梯已經積上了厚厚一層雪。

平時都是道士掃雪，可今年道士不在了。

他學着道士的樣子拿起笤帚，走出廟門打算掃雪。

可這平時無人問津的廟宇，門前那層積雪中，多了一行腳印。

“是誰？”少年四處張望着。

在廟前的屋檐下坐着一個沒見過的陌生面孔，他發間還殘存着剛剛落下的雪，見少年出了廟門，這才起身拍走了頭上的雪。

他指尖捏着一張少年沒有見過的新奇樣式花牌。少年離得有些距離，隻看見牌中一個圓盤狀的什麼東西。

“開始旋轉的命運之輪，誰又能知道最終結果呢？”那男人笑道，“神與神之間的局勢開始改變，屍位素餐者即将退場，而留下的隻會是新時代的引領者。”

“你是神嗎？”少年警覺地後退兩步，不自覺握緊了背後的笤帚。

“準确來說，是即将下位的神。現在的話，暫且先稱呼我為命運吧。”

“你知道他對吧？他那樣正義的人，到了哪裡都會發光發熱的。”比起自身處境，少年更關心道士。

“正義嗎？也難怪這張牌會與你有關，命運之輪和正義正好相鄰，前者代表轉機，而後者又是什麼呢？”命運挑眉一笑，“正義的正義并非正義，正義的正義太過正義。”

“我聽不懂，我隻想知道他還好嗎？”少年搖了搖頭，“我不是個做大事的人，如果你是掌握命運的神，那麼應該去找更能實現你的宏圖大志的人 ”

“你又怎麼知道我有宏圖大志的呢？”命運點破了少年的隐瞞，“命運之輪從不出錯，你其實也能稍微勘破命運的真相，不是嗎？”

“我……”

少年沉默了。

“你的每個人生節點，其實你對結局都有着微妙的預感，這是一種直覺，也是一種和命運相關的表現。”命運笑道，“你并不普通。”

少年沉下頭，他不甘道：“這隻是直覺罷了。”

命運也不打啞謎了，他直接了當地問到了少年心中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你想再見一次正義嗎？”

“想！無論如何都想，就算要舍棄什麼我都認了，隻要能再見他一次，就夠了。”少年急切地給出了答複，“隻要一次，真的隻要一次就夠了，我不奢求什麼了，隻需要這一次。”

“如果我說我能讓你和你的正義順理成章待在一起，甚至是一生一世呢？”命運接着誘惑道。

少年顧不得那麼多後果了，他早已孑然一身，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我答應，失去再多都無所謂。”

“做我的接班人，如何？”

命運的表情忽然鄭重起來。

少年試探着問道：“隻要這樣就好了嗎？”

“成為命運并非件易事，你真的承受得住考驗嗎？就算失去你最為珍視的東西，你也不怕嗎？”

“就這樣嗎？”少年忍不住自嘲道，“大人有沒有聽過一個典故叫做破釜沉舟？人一但什麼都沒有了，就什麼都不怕了。”

“你現在真的什麼都沒了嗎？”命運見少年下定決心，忍不住提醒一句，“我可不這麼覺得。”

“要我的命拿去便好，沒有他的世界，我呆着也沒有意思。”

他接過了那張命運之輪。

“開始轉動的命運之輪，一但開始就無法停下，當你看遍四象後，自然就能接替我了。希望你能撐過考驗。”

少年心中隐隐約約有種感覺，這會是那種會痛苦得無以複加的痛苦。

但比起見到道士來說，都算不得什麼了。

隻是一轉眼，命運就消失不見，廟前那行腳印也被大雪埋沒。

隻有少年手中那張還帶着些許溫度的命運之輪能夠證明，剛剛的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冬去春來。

丹淨山上的春花盛開，而少年卻看不見了。

命運之輪的第一道考驗，就是奪去視力。

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他拄上盲杖後才能夠行動。好在廟裡的格局他再熟悉不過，就算看不見也還能挨過去。

隻是他最喜歡的話本是看不見了。

從前還是二少爺時，就算每天被纨绔欺淩，他也無所謂，話本裡那些才子佳人風流自在的故事是他心向往之的生活。看着話本他才能從痛苦的生活裡短暫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