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下逐客令,聽懂了弦外之音的劉據無奈離開了。
在他走後不久,衛子夫就把這件事告知了劉徹。意料之中,劉徹拒絕了。
他說:“讓你兒子把皇位還回來行,其他就算了吧。”
衛子夫笑了一下,“說不準能行。”
劉徹瞥了她一眼,沒應聲。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隻是随口一提并沒把對方的話當真。
這個不甚幽默的玩笑很快就被略過去了。劉徹說出了在他心頭盤桓了很久的、真正的打算,他決定做一個遊俠,去遊曆四方。
衛子夫嘴唇微動,道:“很好啊,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劉徹搖頭,“不需要,今天之後,我不想再看見你。”
“嗯,應該的,都是一樣的。”
衛子夫舀起一勺藥湯送入口中,苦澀的味道令她眉頭緊蹙,幹脆端起來一飲而盡。
喝完後,她道:“還有最後一件事,你想如何處置李氏兄妹呢?”
“生育皇子公主的嫔妃都出宮去了孩子身邊,夫人以下未有生育的嫔妃則被盡數放歸。唯有李夫人,若你沒有其他交代,按慣例她是要去守陵的,還有李延年,他現在還被關着。”
李夫人、李延年……
劉徹早已不記得自己把這兩人抛之腦後多久了,就像從來沒喜歡過一樣。
不過對于李延年,他莫名想到了某人的某些話,有些怅然道:“妥善安排,待遇從優。”
“好。”衛子夫答應了下來,除了李廣利,李家餘下的人待遇如常。
都結束了。
離開的那天,隻有不請自來的劉據前來送他一程。
劉徹看着自己兒子,實在裝不出尊敬的樣子。而劉據看着自己的“兄長”,心中厭煩,面上卻十分寬和。
“大兄在外漂泊這麼多年,如今就這麼走了,朕于心不忍呐。”
聽到這聲“大兄”,劉徹的嘴角抽了抽,“不必憂心,這一直是我的志向。”
“哈,好吧。”劉據敷衍笑笑,又道:“朕沒什麼可給的了,想派出車馬送大兄一程,你可不要拒絕。”
劉徹看了一眼停在一旁的車馬,知道這駕車的騎奴會是監視自己的人,但他沒有拒絕,而是坦然收下了。
心思多些也好,他想。
不然北方有匈奴,朝中有悍臣,那該怎麼辦呢?
關于帝王權術、大漢江山,劉徹覺得自己有必要再交代些什麼給劉據,可話到嘴邊卻又無從說起。
終是在囑咐了一句“要做個好皇帝。”後,他就匆匆走了,隻留下一臉愕然的劉據站在原地。
長樂宮
站在大殿中央的遊遂突然說:“這個時候,人應該已經走了。”
衛子夫“嗯”了一聲,沒有多言語。她又在喝藥,自從她的幾個孩子相繼勸過後,她就一頓不落的喝。
這是一個好的表現,起碼劉據和公主們是這樣認為的,可遊遂卻感覺這是一場“自虐”。
他說:“如果太苦,那就不要繼續喝了。”因為衛子夫脈象告訴遊遂,她的病好不了了。
這話他沒言明,衛子夫也沒戳破,隻是固執地喝淨了苦湯,就像她所愛的人們固執的認為這是對她好一樣。
遊遂沒什麼立場管她的行為,隻能看着她把藥喝完,聽她開口道:“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雖然什麼都沒改變,但讓他們順心一段時間也不錯。”
“為什麼……沒改變?”遊遂問。
“難道有改變嗎?”她苦笑道:“還記得如今離你我第一次見過去多少年了嗎?”
遊遂默了一瞬,“三十年。”
衛子夫輕笑,“是五十年。”
“你……”遊遂說不出話來,不過就算說出來也沒用。
衛子夫無所謂他說不說,她從案上的漆盒中拿出一根木簪,把它還給了遊遂。
“我請你為我占蔔,你隻說我會富貴榮華。還送了這個,道此物對我大為有益。”
回憶往昔,衛子夫心緒平靜:“或許它真的給我帶來了好運,不然有金钗玉钗,為何獨獨荊钗被看中了呢。”
“隻是。”她注視着遊遂,“你應該告訴我結局。”
遊遂偏頭躲避對方的眼神,“抱歉。”
衛子夫沒有責怪的意思,“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已經過去很久了,算了吧。”
“天漸漸冷了,現在日頭好,我想出去走走,不然以後可能就看不到了。”
言畢,衛子夫就擡步離開。
遊遂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說:“我不明白,你前世唯一的缺憾不就是沒有成為太後嗎?”
這像是疑問,也像是自言自語。
而衛子夫聽見之後,隻是稍微停下腳步,說了一句:“我還是喜歡真實的一切。”
等遊遂再擡頭看,她人就完全消失了。
當然,“病”不會立刻要了她的命,她還能活幾年。這一次,衛子夫會壽終正寝。
不過,無奈自殺和壽終正寝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就像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帝王将相,都終将被沒入時代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