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話将宋公引入了經年前的回憶中,他不禁哀傷道:“如果你還記得步昌的話,就該知道我對待君隻是怒其不争。”
“不。”宋夫人移步走到了丈夫的身前:“承認吧,你隻是最愛他是個男孩兒,步昌是聰明的,但我從不記得他有什麼超脫的天賦。”
“那是因為你厚此薄彼,你的心全撲在了待君身上。”
宋公指責着妻子,他似乎從中汲取了某種莫名的力量,從而更加義正辭嚴,“你早就忘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宋夫人沒有做無意義的争辯,隻問:“你還記得步昌有多高嗎?”
“他喜歡什麼顔色的衣裳?”
“最喜歡什麼玩物?”
一個接一個的,問的宋公連連敗退,這些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宋夫人并不意外他的反應,自言自語道:“我都記得。”
“他有五尺高了,喜歡紅色的衣裳,最喜歡的玩物是你給他做的木偶。所以到底是誰把他忘了?”
宋公癱坐在地上,無言以對。宋夫人親自把他扶了起來,她說這些并不是想翻舊賬。
她勸丈夫:“把你的心放在待君身上吧,如果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是值得你我傾盡所有的,也就隻有她了,不是嗎?”
宋公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動容的神色,向來清亮精明的雙目也變得渾濁了。他一把握住了夫人的手,哀道:“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我的虛僞了,但我畢竟是做父親的,哪裡會不疼愛待君呢?”
“也正是因為疼愛她,才希望她能夠過的安逸一些。想想你吧,當初和我忙于經營,疏忽了對步昌的照顧,才叫他小小的年紀就因一場小病而誤了性命。”
宋夫人點頭:“是,那時既要照顧孩子又要忙商肆,的确很累,步昌的死,與我的疏忽也脫不了關系。”
妻子的這番自我檢讨,倒叫宋公慚愧,他剛想安慰,就又聽她道:“可你為什麼覺得一定是我該全身心照顧孩子或是二者兼顧,而你隻需關心其中之一,至多分些微末的精力給另一方。”
“……可誰家不是女人照顧孩子呢?”
“哈。”夫人笑了,笑聲暢快,笑容卻有些哀傷,“是的,誰家都是這樣的過的,待君自然也可以。可如果她和其他的女孩兒一樣的話,你就不要再說你這做父親的是真疼她了。”
“步昌死後,我就不再去商肆,等到待君出生,我更是全身心撲在了你們父女身上。”
宋夫人昂首道:“但我現在要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告訴你,你所謂安逸讓我很痛苦。”
“我痛苦窮的時每日圍着孩子和竈廚轉的日子;我痛苦富貴時每日養尊處優無所事事的日子;我痛苦每天擔憂你不知何時就會徹底厭棄我們母女的日子。”
她呐喊:“如果是你來照顧家庭,我去經營家業,我就不會這麼痛苦,這麼不安!”
宋公被吼的一陣發懵,今天之前,他從不知道妻子心裡有這麼大的怨氣。他一直以為他們夫妻的感情很好,除了女兒的婚事不順遂,餘下的都很美滿,他們一家過得很幸福。
可惜美滿是假的,不過是一直有人在忍耐罷了。宋公固然有錯,但也有好的地方。他病了,宋夫人原想忍到他死,全了夫妻情意,可涉及女兒,她就忍不了了。
“咱們的待君有得到真正幸福的機會,這首先就是你要教導她,願意把一切托付。而不是把她的命運交給一個不知深淺的男人決定。”
她朝門外喊道:“待君,帶人進來吧。”
随着一陣開門聲,宋待君踏入了内室,劉徹緊随其後。
宋公愣愣地看着他們,才醒悟自己是被他們幾個給騙了。
他感到難堪,又有些釋然,百般滋味萦繞在心頭,最終隻吐出來一句,“好啊,都好。”
他把女兒招來身邊,卻隻是看着她不說話。
宋待君也不知該說什麼,她先是看了看立在一旁神色淡漠的“成方遂” ,又看了眼頹靡的父親,最後,她看向為了她而咄咄逼人的母親,終于下定了決心。
“阿翁,你覺得我笨、我任性、我柔弱,但請你給我機會,我會竭盡全力變得聰明一些、我會變得穩重,變得強硬,隻要你信任我一次,我隻需要你和母親的教導,不需要任何人做依靠。”
“長大了。”
宋公摸了摸女兒的發,他有了決斷,“好,我答應你。”
宋待君喜極而泣,宋夫人也如釋重負。
劉徹看在眼裡,覺得他們一家人可能需要說些貼心話,自己這個外人在這兒并不合适,就直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