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先王真給他留了什麼為人父者的真經的話,便隻有一個,那就是期望不同,要求不同。對于年幼的王子和公主們,嬴政得閑時是不吝惜揮灑他的父愛的,但年長的那幾個不行,尤其是扶蘇。
想到這些,嬴政肅然危坐道:“你的錯誤,就在于你年紀居長,卻不思為兄弟樹立榜樣,反而放縱他們堕落的習性。”
“逃學雖是小事,但對高的影響卻很壞。這些年,寡人有讓你去讀韓非的文章,難道你沒有看見其中‘千裡之堤,潰于蟻穴’的話?”
扶蘇聽出父王是在指責自己一味地溺愛高,這樣不僅對高沒益處,甚至還在無形之中助長了他厭學的氣焰,耽誤師傅培養他作為一國王子應有的才幹和修養。
面對這樣的指責,扶蘇不想辯駁,因為他知道父王的想法并不錯,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高後來是裝病不假,但起初他病的真的很重。燒了三天不說,光咳嗽就咳了有四五日,這還是在醫師乳保一刻不敢松懈地照顧的前提下。
扶蘇比高大了八歲,心裡是很憐惜這個剛進學不久的弟弟的,如果他再大一些,扶蘇未必會縱容他偷懶,可他偏偏還是個小孩兒。
快有十年了吧,那時宮中的王子還隻有扶蘇一個,因為他的年紀尚淺,所以沒正式進學,而是尋了一個人做他的子師。
扶蘇仍記得那個人的身份,正是已經去世了的茅焦。說來也怪,在本該記事的年紀,扶蘇也的确記得許多人,可偏偏就是忘記了他這位老師的音容笑貌。
這還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師呢。
扶蘇對此深感遺憾,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還依稀記得自己和老師之間發生的一些瑣事。
也是一次,扶蘇病了,病情同高類似。是時,他正強撐着精神聽茅焦為他授課,因為嬴政最是欣賞勤奮堅韌的人不過,所以扶蘇不想讓自己的父王失望。
可惜事與願違,什麼四書五經六藝,還是管子、墨子、韓非的言論,扶蘇都沒法留心了,因為他已經燒糊塗了,根本聽不清師傅到底在說什麼。
冷,冷的要命。小小的扶蘇感覺自己現在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身置于冰窖一樣。
他渴望母親馨香的懷抱給他溫暖,渴望父親有力的手掌助他脫困,可現實什麼都沒有。
感到委屈扶蘇伏在案上,下意識地啜泣起來。迷蒙間,他突然感覺有隻比自己臉還大的手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後又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還沒等他搞懂這意味着什麼,耳邊就隐約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長公子身體抱恙,你速速去請禦醫。剩下的先将長公子移到偏殿安置躺下,随後再去人禀明王上。”
“不,不要。”聽懂了這些話的扶蘇胡亂拒絕道,“父王,生氣。”
他努力地表達着自己的想法,但他的話沒得到服從,隻換來了安撫。
“沒事的,不會生氣的,睡吧。”
不知為何,男子輕緩的聲音讓他感到十分安心,他就這樣被哄睡着了。再睜眼,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原本平躺着的扶蘇微微一側頭,就發現父王正坐在自己的床前。
此時此刻,嬴政的鬓邊的發絲有些淩亂,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蘇。
扶蘇見自家父王這樣子,心裡有些畏懼。他忐忑地喚了一聲“王上”,本以為會得到責難,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隻聽嬴政和緩且微啞的聲音響起,“禦醫說你病的不輕,你的子師求我準你多歇息兩天,我答應了。從今天開始,直到你覺得自己完全複原前,都可以不用去你子師那兒。”
扶蘇訝異地睜大了雙眼,有些驚喜地“嗯”了一聲,心中隐隐還為不用再學那些枯燥的文章經典而感到興奮。
他依稀記得當時父王也是笑着的,而且笑的很慈愛,是真心願意縱他一次的。不過扶蘇到底是個勤奮的孩子,恃病曠學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很久,僅七日而已,他就又乖乖回去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