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笑在看到女兒時凝固。

華衿還遠遠站着，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麻木地看着他們。

華天渺愣住了，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華衿哭了，這個固執的女兒，從算計着他和安杭離婚之後，就變得像隻冷硬的刺猬。

她不肯再對他撒嬌，不肯再示弱委屈，不肯再依賴他，甚至不肯經常回家來，讓這個家裡有點人氣兒。

每次忍不住想施壓殺殺她的銳氣，也沒落得什麼好，她怎麼用下巴看别人，也怎麼用下巴看親爹。

華天渺氣得心口疼之餘，又想，不愧是他的種，越搓磨越筆直鋒利，越打壓越氣焰高漲，她如何也不會低頭，更别提像現在這樣，連永遠筆直的脊背也塌了下來。

安杭木然的表情也變了，她慌忙想要上前，腿撞在桌腳上發出悶響。

“衿衿…”

“衿衿你怎麼了…”

華衿在模糊的視野裡望着他們。

“我已經把你拉出去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一開口，聲音嘶啞得要命。

“衿衿？”

安杭不明白華衿怎麼了，明明望着自己，空洞的眼睛卻穿過了她，溢出沒人看懂的絕望。

“乖乖，媽媽在這…”

咚！

外面傳來一聲巨響，好像一下刺激到了華衿，她如驚弓之鳥一般，縮了縮腦袋，然後慌亂地跑了出去。

孟宴臣看着開車故意撞在自己車上的楚皙玉，不悅地眯起眼睛。

韓教授給他打小報告，說華衿正上着課突然被家裡的車接走了，走時表情還很難看，孟宴臣發信息沒有得到回複，于是扔下工作直接來了華家。

沒多久，楚皙玉載着楚皙林也來了，不由分說就一腳油門往他車上撞，洩憤一般。

不待他發作，楚皙林的尖叫聲先一步響起。

“楚皙玉你發什麼神經？！”

“别撞了！有人！有人！是衿衿！”

跑車一腳急刹，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孟宴臣餘光看見一個人影跑出來，差點撞上楚皙玉的車，他腦子嗡的一聲，慌忙沖下駕駛座。

華衿像被尖銳的刹車聲驚着了。

她摔在地上弓起背，掌心磨破了皮，血珠洇出來，她像感覺不到疼痛，用力地捂住了耳朵。

孟宴臣撲過去抱住華衿，隻覺得她渾身都在發抖，眼淚和冷汗，血珠和灰塵，在慘白的臉頰上混成一團。

“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不要回來！”

“别走…不能開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錯了…”

“衿衿！衿衿你怎麼了，你看看我，我是孟宴臣，你看看我衿衿。”

孟宴臣用力把華衿抱緊，卻怎麼也平複不下她的顫栗。

“你撞到衿衿了？楚皙玉你這個王八蛋！”小林也慌張地從車上沖下來。

“我沒有！我沒有撞到！快送衿衿去醫院！”

“醫院…我不去醫院我不去醫院！我不要去醫院求你們…”

華衿拼命往孟宴臣懷裡鑽，她蜷縮着，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抖得更厲害了，連聲音都像混着潮濕的淚，怕得發顫。

“不去醫院！我們不去醫院，松開手，松手寶貝，你抓我的衣服，抓我的手，不要抓頭發。”

“我們回家好不好？衿衿？”

孟宴臣咬牙盯着追出來的華家三人和楚家兄妹，他眼眶泛紅，眼中的戾氣有如實質，手掌一下下溫柔撫過懷中人的脊背，臉上卻陰雲密布。

他怒不可遏，不知道這些人做了什麼把華衿吓成這樣。

“我們回家啊，衿衿，我帶你回家。”孟宴臣放緩語氣，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

“我已經把他們趕走了…”

華衿突然開口。

“我已經把他們都趕走了，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不會再…”

“不會再…對嗎？”

她語無倫次，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孟宴臣沒有聽懂，華衿整個人僵硬得像根即将崩斷的弦，他抱着她，感受到弦斷的時刻，她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裡。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看着在場的人，一字一頓道。

語罷，孟宴臣抱起華衿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杭傻傻望着他的車消失在視線裡，突然崩潰大哭，對華天渺拳打腳踢起來。

“你對我的女兒做了什麼？為什麼我的衿衿變成這樣？”

“姓華的老娘在你們家裝大家閨秀裝夠了！你爸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孩子，那我們也不攀你們這高枝了，明天我就帶着衿衿去改名，你不是天天拿着這個姓威脅她嗎！還給你！我們還給你！”

華天渺任由她打罵，恍惚看見了剛認識安杭時的光景，這才是她的性格，是那些早就被華家磋磨殆盡的性格。

他已然忘了。

“我…我隻是想讓她回家…”

“哪還有家？！”安杭揮舞着手臂，眼淚砸下來。

“誰還有家？他有家嗎？啊？”她一把揪過來默不作聲的華禮珩，“你跟那個女人生了他，他有家嗎？”

“現在我的衿衿也沒有了。”

華天渺面色煞白地站在那裡，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出來。

“伯母…”小林哭了，“伯母，您别這麼說…”

“你知道他們的事？”安杭看向她，“那個人對衿衿好嗎？”

楚皙林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想起剛才孟宴臣那副駭人的面孔，安杭想，他一定很愛她的衿衿，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可是，不行。

“我不同意。”

安杭攥緊了拳。

“你們都是一樣的，我不會讓我的女兒重蹈覆轍，被孟懷瑾和付聞櫻磋磨。”

“你們想都别想。”

……

華衿醒來後，入眼是熟悉的淺灰色天花闆，她有些茫然地想自己這是在哪裡。

動了動手指，牽扯着掌心傳來刺痛感，華衿猛地坐了起來，到處翻找自己的手機。

在床頭找到手機後，她看見安杭發的消息，一眼望不到頭的未讀消息。

華衿松了口氣，又去看小林的消息，翻到最上面，大約十一點半發來的一排。

【睡醒了】

【中午回來嗎？吃什麼？】

【我的老天，這是什麼？】

【轉載：國坤集團粼東海島度假村資料片：經緯躍遷】

【天啊天啊，這是你們一起設計的嗎？】

【你倆這是從零開始學入門啊，有幾張草稿也太外行了哈哈哈哈】

【太浪漫了！】

【唉，這門婚事人家同意了～伴娘是我～】

【怎麼不回我好無聊快回複快回複】

……

華衿點開國坤集團發布的那個度假區資料片。

開篇，是尋常的地理位置和氣候地貌介紹，到度假區内部建設時，用建模技術制作出了最終效果。

從南美熱帶雨林到北極冰川峽谷，從變換的大陸季風到萬裡深海，屬于不同經緯線上的風貌，屬于地球各個角落的植被生物，地球三十億年間生存和消亡的，萬千種留下痕迹的生命。

一生無法相見的光明女神閃蝶和海天使在這裡被投射到你的瞳孔，環繞在你的周身。

在這裡，仿佛雙腳踏進時間的河流，目光盡收經緯的變遷。

鏡頭越跑越快，立體的投影逐漸變得平面，斑斓色彩消失，夢幻場景被切成一張張圖紙，圖紙逐漸拆解為線條。

到最後，變成幾張簡陋的草稿。

“燕城國坤建築設計院作品”

長長的名單過後，這個資料片的最後一個畫面上是兩個并列的名字。

“華衿孟宴臣”

她在手機屏幕的反光裡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裡面盛滿的不是驚喜，而是驚恐。

孟宴臣在客廳接了個電話，輕手輕腳地回到卧室。

“醒了？餓不餓寶貝，手還疼不疼？”

華衿直愣愣地看着他走過來，孟宴臣坐到床邊，伸手要看她掌心的傷口，她包着繃帶的手卻猛得縮了回去。

“你是誰？”

“我們…以前…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