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已經把林肯開到百貨大樓門口等候。
兩人上了車,被接回來的貴婦犬在後座的籠子裡東嗅西嗅,鄭寶秋伸手指逗它,但臉上沒有笑意,回去的一路上,始終若有所思。
她的情緒寫在臉上,陳文港不可能看不出來。
他什麼也不好說多,把手搭在籠子上。鄭寶秋終于擡起臉,瞟了眼司機,身體傾過來。
她壓着嗓子,用接近氣聲的音量問陳文港:“你覺得我這個表哥怎麼樣?”
陳文港沒理由跟霍念生太熟,于是說:“不太清楚。很大方?”
“沒問你這個,他不對勁還差不多。”
“你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看他是想追你才這麼殷勤。”
陳文港語塞。鄭寶秋說:“你也是男的,你會随便跟另一個男的說‘你穿什麼都好看’?”
想反駁竟然都沒法反駁。
陳文港又不能承認,這是霍念生給他留下調情信号。
他小看了鄭寶秋。在陳文港潛意識裡,總覺得她還是當年那個穿蝴蝶裙子的小女孩。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她已經是個成年的大學生了。她在大家庭裡耳濡目染,性格再天真也有早熟的一面,然而陳文港在這麼大的時候,可能還不如鄭寶秋敏銳。
上輩子他在這個年紀遇到霍念生,仔細想想,也并非沒收到過類似的信号。
隻是他那時候是很排斥的,本能隻想着躲開這種人。
别說他和鄭玉成好得穿一條褲子,堅貞不移,沒有移情别戀的可能,就說霍念生在他心裡的形象,無非是個到處留情的浪蕩纨绔,他不覺得霍念生有一根頭發絲兒可信。
随處調情,浪子嘴裡的話怎麼值得當真?
甚至鄭寶秋現在也這麼想:“哇塞,我表哥萬一真的追你,你還是别和他走得太近。”
“你擔心我被他騙?”
“我也不是說他壞話,他倒不是壞人。”鄭寶秋托着下巴,“就是私生活不怎麼檢點。你看我媽讓我和他來往,都提醒我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保持距離,不要男男女女在一起瞎混。”
瞎混這個詞又有點言過其實,她改口:“反正誰都沒見過他身邊有固定的伴,都知道他沒長性的。真的你聽我的,和他這個人做朋友是很好的,但是你可千萬别跟他談感情。”
陳文港笑了笑說知道了。
看他這麼淡淡的,鄭寶秋沒有過分擔憂。
他這種老成持重的性格,跟她印象裡玩世不恭的表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霍念生就算玩也不會找這麼不刺激的對象,最多一時覺得好奇。他不願意,霍念生總不至于強迫。
*
到家時離晚飯還有一個多小時,陳文港幫鄭寶秋把這天購物的戰利品送到她房間。
等陳文港提着自己裝衣服的袋子回卧室,一進門吓了一跳,屋子裡多了個人影。
是鄭玉成不請自來,正在他床頭坐着,等了不知有多久。
“文港。”
“你怎麼沒去公司?”
“爸爸今天叫我回來,說有話要跟我談。”
陳文港很快明白過來。兩個當事人,鄭秉義總得一個一個找去談。
他把袋子放到一邊,椅子拉過來往上一坐:“義父跟你說什麼了?”
這個時間正值下午到傍晚的過渡期,室内又沒開燈,光線染上幾分幽昧晦暗。
整個下午鄭玉成躲在陳文港的房間裡,出神地看陽光,從明亮奪目到岌岌可危。他腦子裡打架,反複播放下午的場景,鄭秉義告誡他他跟陳文港絕無可能,讓他好自為之。
這件事鄭玉成本來想據理力争,他打了滿肚子的腹稿,想勸父親時代不同了,不再是以前盲婚啞嫁的時候,講人權,講自由,講平等,不同的小衆群體也理應得到尊重。
然而鄭秉義一句話堵住他後面所有:“你自由了,你開放了,你打算以後讓鄭家怎麼辦?鄭玉成,沒有人欠你的,你有本事就不要家裡一分錢,出去過你的自由日子,我不攔着。”
他啞然。
耳朵裡聽鄭秉義說:“所以你沒必要跟我說那些。你嫌你的父親思想老舊,我反過來問你,你考沒考慮過自己的責任?以後你每年帶個男的回家祭祖?那我為什麼不讓茂勳去?”
不管是為了公司股價還是宗親觀念,鄭家的當家人應當有一段完整的婚姻,延續香火。
實在做不到,也不是沒有更合适的人選。國外皇室曾經還有國王為了迎娶美人放棄王位,魚和熊掌向來沒有既要又要,他鄭玉成又有什麼資格以為能都抓在手裡?
鄭玉成被父親嚴峻而冷厲地注視着。
對于鄭秉義,鄭玉成終究有種刻在骨子裡的敬畏。“我可以不結婚不要孩子”這句話梗在他喉嚨裡,突然怎麼都出不了口。
事到臨頭才知道難——之前付出多年的努力,能夠說松手就松手嗎?
他喉結動了半天,也沒能立刻誇下海口。
鄭秉義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裡知道穩妥:“你看文港從來都是比你懂事,現在他也同意跟你斷。”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人家是為了你好,我希望你也能拿出魄力來。”
這才是給鄭玉成的最後一擊。
他出了書房就想給陳文港打電話,差點絆了一跤,仔細想想,這種事還是該面對面說清楚。他在陳文港的床上枕着手躺了兩個小時,嗅着他的氣息,這會兒已經冷靜了許多。
“沒什麼,聊了聊将來的打算。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們之後怎麼辦。”
“你是怎麼想的?”陳文港雙手環胸,靠在椅背上,面對鄭玉成。
“你有沒有跟他說什麼?”
“我跟他保證了,跟你一刀兩斷。”
“你——”鄭玉成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然而心裡似乎震驚更多,原本他不相信這種話是從陳文港嘴裡說出來的,他以為鄭秉義在騙他,父親的城府太深,也不是做不出來。
他以為至少陳文港跟他是一條心的。
兩個人齊心協力的場景甚至沒發生,陳文港一聲招呼不打就站到了他父親那邊。
鄭玉成忍不住去握對方的肩膀。陳文港卻像條滑溜的魚,不知怎麼從他手下躲開。
他苦笑:“所以你這是單方面決定要分手,我是最後知道的那個?”
陳文港捏了捏額角,還沒說話,鄭玉成突然有電話打進來。
來電顯示:何宛心。
鄭玉成看了陳文港一眼,主動開了擴音。
何宛心的聲音很歡快,在房間裡回蕩:“玉成,你快來,我發現一家咖啡館的提拉米蘇特别好吃,你在哪?十五分鐘能不能趕到?”
鄭玉成說:“何小姐,抱歉,我現在有事要忙。”
她說:“那吃飯也可以呀,我閨蜜推薦了環島路一家法國餐廳,你請我去吃嘛。”
鄭玉成再道一次歉:“抱歉,真的不那麼方便。”
他好說歹說才拒絕了她所有要求,擡頭看陳文港。
陳文港把手放下來,卻伸到鄭玉成面前:“手機。”
戀人之間到了查手機的地步也就離玩兒完不遠了。
鄭玉成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遞給他:“反正我可以發誓,我從來沒對不起你。”
陳文港垂着眼沒說話。他往上翻鄭玉成和何宛心的聊天記錄。
也沒有翻很久,隻好奇看了看最近一段。
【何宛心:你今天都忙什麼了?】
【何宛心:怎麼又不理我?】
【何宛心:在不在?幹嘛不說話?你就這麼忙?打個字很吃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