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栩和韓明月審視的目光中,徐仲儀的表情極為複雜,想笑不敢笑,同時又很委屈。
他好不容易平複好心情,難得底氣不足地說:“我以為你要像網上拍照那樣……和它親嘴。”
“海豚身上有細菌,不太幹淨。”
聽到對方如此自然的說出那兩個字,趙栩不由得面龐發熱,覺得此人莫名其妙,反駁道:“我隻是想看看海豚有沒有眼白,僅此而已!!”
“哦……”徐仲儀把手心和臉頰貼合,避免心虛清清嗓子,心想:
這就對了嘛!
你個海豚什麼檔次,和她親?
兩人說話的時候,面前的海豚像是受到了其他方向的召喚,突然潛入水中。
趙栩還想阻攔,可顯然已經來不及,海豚像是加了個馬達,毫不留戀地遊向了對面。
“它……”徐仲儀剛反應過來,擡起頭時,便對上了對岸那雙不辨喜怒的眼睛。
那人手裡的口哨,應當是海豚訓練專用的。
而正是因為他吹響了口哨,海豚才會離他們遠去。
徐仲儀那痞氣冷厲的眉目中,此刻笑意全無,唇邊勾起一絲冷笑,大膽望了回去,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正在胸膛亂竄。
他想不明白,數學老師就這麼喜歡海豚?
非要在他們氣氛正好的時候,讓它遊走?
他還沒來得及去對岸理論,就被管理員攔下。
“剛才是你用音頻吸引海豚過來的嗎?”
作弊的手段被當衆戳穿,徐仲儀的臉上很是挂不住,恨不得鑽進水池子裡和海豚作伴,哪裡敢去看趙栩的表情?
“叔叔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他連續鞠躬,半大個小夥子,頭晃得如同搗蒜似的。
待管理員走後,徐仲儀又轉身向身邊的女孩道歉,才要開口,就被對方打斷:
“不用道歉,你讓我摸到了海豚,謝謝你。”趙栩笑意盈盈。
眼裡倒映的波光,與男孩的眸子交彙,讓人暗道好險,好似一不小心就會跌入這方靜水深流。
徐仲儀很喜歡看她笑,因為她每次笑起來,眉眼都會彎成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
受制于現在的環境狀況,雨過天晴後,天邊大抵不會挂出彩虹。
女孩的一颦一笑,早已寫作他腦海中的晴雨表。
因為一旦心上有了無雲的曠野,便不想看見那雙眼睛落雨。
此時在他們的對面,路也急忙拿回老同學手中的哨子,語氣亦着急起來:“這個不能随便吹,這是訓練海豚專用的。”
“抱歉,隻想試試。”秦暮野佯作不知,慚愧地笑了笑。
他目送着遠處的三人離開,幽暗如墨的瞳孔,似乎在最隐秘之處綻開煙火。
許是今天的海豚太可愛了吧,他想。
……
海洋館毗鄰大海,從場館内出來後走出去不遠,海風攜着清涼的鹹味,撲面而來。
趙栩本想和韓明月在海邊轉轉,然後再去找個地方吃飯,誰料徐仲儀和個大型犬似的跟在後面,沒話找話,一會兒聊到祁老師老婆懷二胎了,一會兒聊到隔壁大學的八卦,消息渠道十分廣泛。
其實放下“大哥”包袱的他,倒是很平易近人,和男女老少都很能聊得來。
韓明月本就外向活潑,倒是很喜歡聊這些閑聞轶事,饒有興味地問:“你說的那個副教授,長得真那麼帥?”
“那當然了!”徐仲儀甚是堅定,“我覺得和……我差不多。”
他本來想說比數學老師還帥那麼一丢丢,但一想到他剛才把海豚弄走了,就氣不打一處來。
趙栩隻是在旁默默聽着,稍稍偏頭眺望身側的海,并未加入話題。
徐仲儀見她興緻一般,心道他都這麼大方的和她們讨論帥哥了,還是沒能帶動氣氛,索性直不搞那些彎彎繞繞的,直接和她對話:
“馬上就要換位置了,我能和你當同桌嗎?”
面對這樣直白的邀請,趙栩愕然稍許,對上他懇切的目光,她牽牽唇角,正要婉拒……海風卻飄來了海岸的周圍一片嘩然聲,欄杆附近圍了幾層人,讓幾人不由得駐足。
“姑娘!你快上來啊!”
“有什麼事慢慢說!别想不開啊!”
“警.察還有多久到啊?救生員在哪兒啊?”
“……”
聽着此起彼伏的呼喊聲,趙栩眯起眼睛,将視線投向距海邊幾十米外的礁石。
隻見身形單薄的女孩,獨自坐在礁石上。滾滾巨浪襲來,正正擊打在礁石上,倒是沒有“卷起千堆雪”的詩意,而是像極了張開獠牙的巨獸。
一濺幾米高的海水,落在女孩的身上,将其渾身澆透,而她卻不為所動,隻留一個堅決且絕望的背影給世人,應該已經對人間毫無留戀。
海邊風高浪急,又正值漲潮時分,用不了十幾分鐘,海水就會漫過浮現在表面的石頭,徹底将她在内的礁石淹沒。
“我的天哪……她是要跳海嗎?”韓明月驚懼不已,捂住嘴巴,聲音都在顫抖。
徐仲儀想了想,撥通電話,想要調用家中的私人直升機,卻得到了最快一個小時才能來的答案,他又氣又急,狠狠罵了一句:
“等你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趙栩緊抓着欄杆上,手心都在出汗,緊盯着礁石中心的女孩,生怕她一個不慎就為海浪席卷而去。
這時,一個穿着救生衣的天藍色身影,忽然出現在人們視線下方的沙灘上。在衆人的驚呼中,鎮定自若,踏着快被淹沒的礁石,一步一步向意圖輕生的女孩走去……
“秦老師。”趙栩的心蓦然沉了下去,指甲都快要嵌入金屬欄杆,海風灌入她的耳朵,震得人耳畔嗡嗡作響。
她的心髒從最低谷,遽然被提到制高點,她望着那人的背影,涼風陣陣刮過眼眶,淚水則不受控制地溢滿眼睛,模糊了她的視線。
明明是那般高挺的身姿,在肆虐的海浪面前,竟顯得不堪一擊。
海風自左向右無情地撞擊他,碰撞激起的海浪則是迎面而去,淋濕了他半邊身子。
而秦暮野的步伐僅是一滞,就繼續走近女孩,直到一個比較合适的距離。
彼時海水漫過他的腳腕,意味着海水已然将淺層的礁石淹沒,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們所站立的地方變成孤島,情況迫在眉睫。
趙栩怕行人把他留在岸上的鞋子和手機踢飛,用袋子收了起來,提在手上。
此時她所有的憂慮,皆系于那個背影,許是今天的海風甚是喧嚣,吹亂了她的額發,而那幾縷頭發,被她眼角的淚痕打濕。
趙栩是個感性的人,總是會下意識想到最壞的結果。
比如,她真的很害怕,這個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會永堕深海。
但海水都快要淹過秦暮野的小腿了,他仍站姿從容,不知在和女孩交涉些什麼。
仿佛他站立之處不是危險的海域,而是給學生授課的講台。
幾分鐘後,圍觀的群衆緊張到連呼吸都忘了,救援隊也劃着小船靠近他們,大家才敢松一口氣。
想要輕生的女孩終于有所動作,握住了秦暮野向她伸出的手,逃離了那塊差點宣判她死刑的礁石。
這時海水已經淹沒了他的膝蓋,女孩的大腿,救援船隻在女孩放棄輕生念頭的時候如期而至。秦暮野和工作人員把女孩扶到船上,待女孩坐穩後,他坐在了女孩身邊,生怕她再度跳下去。
見此狀況,圍觀群衆才算放下心來,其中不乏有舉着手機全程錄像的,被韓明月用手擋住。
“你們錄的那個是我老師,小心告你們侵犯肖像權!”韓明月半真半假地威脅他們。
趙栩看到危險解除,長舒了口氣,不知不覺間冷風迷了眼睛,她胡亂地用手抹着。
“秦老師……真厲害。”徐仲儀遞給她一張紙巾,同時對秦暮野肅然起敬,心道是條漢子!
方才的那點不悅,煙消雲散。
女生在救援人員的攙扶下,光着腳踩在坑坑窪窪的樓梯上,正好處于趙栩視野的下方,她連忙跑到周圍擺攤的阿姨那裡,想要買一雙拖鞋。
沒想到阿姨甚是豪爽,直接把拖鞋送給了她。
見女孩沒事之後,圍觀群衆已經散了個七七八八,趙栩拿過拖鞋,剛一轉身,就對上了女孩哭紅的眼睛。
女孩原本空洞無光的眼裡,因為有了眼淚,才折射出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