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邁着勻速的步子,不快不慢,卻已經跑在了隊伍的中前方。
陽光愈發濃烈,烤得人心煩意亂,起初跑在前面的幾人,步伐逐漸慢了下來,趙栩的耐力又穩定,逐漸超過了幾人,處于優勢位置。
還有幾步就要跑進陰影,她想要借着這片來之不易的陰涼回回血,故而提高了速度。
微弱的南風吹來,她逆着風大步向前,筆直修長的小腿迸發出力量,重心随之升高,可是腳還沒落穩,肩膀被人使勁撞了一下。
趙栩加速時本來身形就不穩,被突然肘擊,腳下步子随之錯亂,上半身由于慣性向前傾倒,徑直撲倒在地。
夏天的塑膠跑道像極了一塊燒烤鐵闆,就算隔着鞋子都依稀能感覺到燥熱,若是直接用皮膚接觸,無異于徒手摸燙鐵。
趙栩甚至能感受到,膝蓋處傳來鑽心的疼痛,發焦發燙,殺得被灰塵傷口生疼,血肉似乎都要和膠地黏在一起。
假如剛被撞倒在地時,她抱有一絲希望,那人或許是無心的。
可當她掙紮着起身,逆光看向前面,始作俑者恰好也在往後看。
趙栩看得清楚,那人的嘴角,分别揚起了一抹輕蔑的笑。
這下基本實錘了,那女生就是惡意撞她!
怒火自她的心底騰地一下燒了起來,趙栩死死瞪着前方,憤怒化成紅血絲,将她清澈的眸子浸透。
複仇的沖勁兒立馬彙集到四肢,不過幾秒的緩沖,她就即刻爬了起來,雙腿奔湧着熱血般,離弦而出。
看台上的觀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看着她跌倒後爬起,然後重獲新生,飛奔向前,八百米跑出了短跑五十的氣勢。
青年學生對于有拼搏精神的選手,向來是十分尊敬的,他們短暫地驚訝了幾秒,随後現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打破班級的壁壘,紛紛為她呐喊。
操場上掌聲雷鳴,氣氛炒至制高點,人人似乎都在觀賞選手間的角逐。
秦暮野卻像是自成屏障,隔絕了熱鬧,凝視着自遠處而來的趙栩,平靜的眸中漾起一絲波瀾。
她左膝上一抹鮮紅,如同葬入雪中的梅花,很快染紅了小腿的區域,望之令人心悸。
但偏偏是注定落塵的梅花,傲氣逼人,偏要在寒地生根,掃卻冬雪。
加速跑了小兩百米,趙栩依舊沒有減速的趨勢,她像是一陣有脾氣的風,目不斜視地掠過秦暮野身邊,而後繼續遠去,完成她的最後一圈,
目光之堅決,直直刺入了那雙桃花眼。
維持快速奔跑了三百米,趙栩卻忘記了勞累,更感受不到膝蓋處的流血疼痛,而是卯足了勁兒往前沖。
此時的趙栩想不起什麼集體榮譽了,隻想為自己争一口氣,宛如一隻倔強的小狼,目空一切,奔跑在她的荒野。
賽場上已經沒有了她的對手,因為沒人能如此不要命。
趙栩早就顧不得形象了,彼時雙頰漲紅,紛飛的發絲很快就黏在了臉上,多了幾分野性,全然沒有了起初的優雅。
但也許是出于直覺,她認為流血流汗的此刻,美過穿禮服的自己一萬倍。
最後進入直道時,趙栩穩步奔跑,在一片歡呼聲中,從容地沖過終點線,然後逐漸停下了腳步,退至一邊。
沒有向以往那樣彎腰粗喘,若是隻看到她冷靜陰沉的表情,而非胸口劇烈的起伏,大概都不會知道她方才經曆了什麼。
而且在摔倒的不利條件下,越過數名選手,拿下了第一名。
趙栩平複了一會兒之後,斜視着将她故意撞倒的禍首,緩步走上前,将其與同學隔開,咬着後槽牙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發。
可偏偏那名長發女生沒事兒人似的,一臉無辜地回望回去,然後看了看兩側,壓低聲音:
“反正你替跑已經得了第一名,你不說我也不說。”
言外之意,她在威脅趙栩,如果趙栩告狀,她就要說出替跑的事,取消其個人成績。
趙栩哪裡吃這一套,怒極反笑,火氣直冒天靈蓋,在衆目睽睽之下,對長發女生大聲喝道:
“我就是替跑了怎麼了?我就是用爬的,也比你這樣沒安好心的強上一萬倍!”
待所有的選手都到達終點,秦暮野結束了掐表,也注意到了這邊的争執,先囑咐學生登記其他人的成績,然後邁着大長腿快步走來。
其他班的學生不明情況,正好目睹兩人的争吵,以兩名女生為中心,身旁漸次圍滿了人。
長發女生眼裡閃過刹那的心虛,便無辜說道:“明明是你自己跌倒的,非要賴别人。”
趙栩的臉本來就紅,現下更是氣得連脖子都通紅,像是聽到了天大笑話,無語地笑出了聲。
“神經病。”她一時想不出更好的反駁之語,隻能小聲嘟囔表示不滿。
這時圍觀者交頭接耳,開始小聲議論:
“我當時就在她們身後跑,反正我沒看見。”
“你沒看到不代表沒有。”
“可是疑罪從無,總不能聽她一面之詞……”
“五班離二班就差一點點,趙栩自己替跑就算了,還想拉别的班下水……”
說起來,大家當時都在專注比賽,她被撞倒的地方又遠離看台和觀衆席,更沒有監控,該如何證明成了天大的問題。
強烈的無助感,忽然抽空了她的身體,莫名的心慌不止,讓她陷入了孤立無援的陣地。
長發女生還想說什麼,被秦暮野打斷,他站到兩人之間,以身高的優勢先行隔絕了動手打架的可能。
秦暮野先面向趙栩,安撫對方:“有什麼話慢慢說。”
他的語氣沉靜而有力,像是給趙栩吃了一劑定心丸,使女孩無能狂怒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呼吸也不那麼急促了。
她無條件相信,面前的人一定會還她一個公道。
趙栩在老師耐心引導的目光裡,将被撞到的始末事無巨細,一字一句道來。
聽完她的叙述之後,秦暮野點點頭,随後轉向另一人,問:“你有什麼要補充的?”
還沒等長發女生開口,他徑直凝視着女生,目光肅然,有種說不出的威懾力。
“先說好了,如果有人說謊,就要承擔相應後果。”
長發女生被盯的心神不甯,連忙别開目光,依舊嘴硬:“您是二班的任課老師,當然向着他們班!我撞還是沒撞,都是你一句話的事。”
趙栩剛平複下去的怒火又冒了起來,唯有感歎這人帶節奏的能力,實在一流。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擡起頭,唯恐因為自己妨害到老師的名聲。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輿論導向也開始發生變化。
“他一開始就是先問的自己班學生,是不是在拉偏架?”
秦暮野冷眼聽着他們議論,看似在笑,笑意卻在眼底消失。
待物議平息後,他神情依舊淡然,視線先是掠過面前女生,又瞥了一眼提出“拉下水”論的男生,再是掃視所有圍觀者。
“你,還有你,你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
“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毫無感情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卻擲地有聲,聽得在場之人皆是一悚。
秦暮野伸手,示意學生遞過成績表,居然先把這件事擱在一邊,先給這兩人登記起了成績。
他眉目疏冷,在圍觀的同學看來,冷靜得過了頭,天然沒有拉偏架的嫌疑。
“0211,替跑取消成績。”
秦暮野頭不擡眼不睜,隻記錄成績,沉穩的神色中不夾雜一絲情緒。
趙栩蓦地愣在原地,亮晶晶的眼裡挂滿委屈,很是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先行處理惡意撞她的人。
緊接着,秦暮野在成績單上連劃了兩條線,眸光微冷。
“0505,惡意傷害其他選手,取消集體成績。”
長發女生和她的同學很是不服,正要辯解,秦暮野微揚下巴示意,“你的這件衣服,應該是馬海毛材質。”
趙栩和其他人一起,齊刷刷地望向長發女生,确實步入夏天還穿毛衣,還是顯熱的鮮豔正紅色,實在比較罕見。
秦暮野繞道女生身後,繼續說:
“毛的質量不一,以及穿着年限不同,會直接導緻掉毛情況不同。”
“對于這種衣服呢,你可以時常用粘毛器滾一滾,不然掉毛比較嚴重。”
他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但就是不步入正題,讓長發女生愈發心虛。
品着老師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趙栩即刻不敢動了,兩隻胳膊繃直。
她認真觀察着白短袖上的每一寸,終于在短袖的縫合處,尋到一根紅色短毛,頓時眼前一亮。
“老師!我肩膀上有紅色的毛!”
趙栩不禁提高聲調,隐含了些喜悅,心境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