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知,表面平靜的浪潮,是如何在暗礁之下糾纏得難舍難分。
隻因我縱容那腔洶湧,蔓延在錯誤的時間。
沉默之間,脫離深海的相思,幾欲擊穿岩石。]
——評《沉靜如海》
已快步入夏至,燥熱揉在風中,将綠葉吹得低了頭,不似春日的櫻粉與淡黃,夏日像是一卷濃墨重彩的油畫。
在這片氛圍裡,美則美矣,卻讓少年少女本就躍動的心,活躍得過了頭,偶爾心煩。
天空一碧如洗,更加無法遮擋那片傾瀉而下的明媚。
在這樣晴朗的天氣下,開始了高中學段隻此一次,為期十天的學農活動。
基地承擔了師大附中和四中高二級部的學農任務,因為是市區最好的兩所高中,學校的高層不免暗暗較勁,由老師下達給學生。
學農基地在郊區,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趙栩又有暈車的毛病。
就像普通的長途大巴,司機頭頂上還有幾個位置,她自然而然就坐在了最前面。
吃了暈車藥後,她打算小睡一會兒,祁老師的訓話聲從車子中段向兩邊延伸,擾得她一時難以入睡。
趙栩本想曬曬太陽,剛把臉朝向右側,入眼的就是一張笑嘻嘻的大臉,即自稱暈車的徐仲儀。
他本來火力就旺,她真不願靠着他,于是面無表情轉了回去。
而在她左側,隔着一個過道的,是秦暮野。
他那側的窗簾已經全然拉上,此時的他,正閉着眼淺眠,英俊的側臉罩在一方陰影裡,神情從容。
而露出的側臉上,有一點清晰的淡粉,宛如落櫻搖曳,墜落在雪滿之日,映在出塵的清冷裡卻不失可愛。
趙栩把側臉靠在椅背上,借着睡覺的姿勢,靜靜地望着他,視線不免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秦暮野其實沒有睡着,似乎是注意到了來自身旁的注視,自然地轉了個身,臉朝内側,躲過了灼灼的視線。
趙栩将手指放在椅背上,見他如此爽快地轉過身去,忍不住畫個圈圈詛咒他。
說起來,可能是她想多了,她總覺得秦暮野在躲她。
媽媽早晨送她來學校的時候,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對老師表示感謝,她那晚被送回家時睡得正沉,隻知道是秦暮野開車把她送到樓下,剩下的事情一無所知。
清早集合的時候,她本想向他表示感謝,可是她差幾步走到他跟前,他就不動聲色繞到樹後面,去找同辦公室的男老師聊天。
才上車時,她因為暈車被分到了前面,而秦暮野恰好就坐在她一道之隔,她正要開口表達感謝。
誰料他像是有所預感,直接偏過眼神,開始看手機。
趙栩将那晚的點滴一幀一幀過腦,生怕錯漏什麼不妥之處,然後暗自分析起來:
如果是偷偷他摸睫毛的事被發現了,那他在車上就應該不理睬她,而不是同她好言好語講那麼多。
再者……趙栩垂下眼睑,暗自思索,眼裡的波光亦随之難安。
城郊結合部的路徑分外颠簸,輪胎碾壓在土路上,車子劇烈晃動,咣當一聲巨響,車身一上一下。
趙栩懷揣着心事,注意力不太集中,待她反應過來時,身子随着車的搖晃,竟脫離了座椅,騰空而起一寸。
正當她要向前撲去,一隻溫熱的大手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輕松向後一帶,扯回了座位上。
“怎麼不系安全帶?”徐仲儀下意識靠近她,責怪的語氣中帶着關心,頗有幾分鐵漢柔情的即視感。
這場颠簸來得也快去得也快,趙栩一時愣神,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謝謝你。”她本能性地向後倚,别開那道熾熱的視線,以遠離對方。
徐仲儀笑了笑,朝秦暮野處瞟了一眼,故作漫不經心地說:“你一直往那邊側,難怪重心會不穩,正過來坐就好了。”
言外之意,你總是看旁邊,才會差點摔下座位。
趙栩本來心情就一般,此刻算是找到了發洩口,故意說:“你長得醜才不愛往你那别側,行了吧?”
“都說高中學習壓力太大了,人會變醜,那我争取未來長得好點。”徐仲儀笑嘻嘻的,不僅不生氣,為着趙栩願意和他多說句話,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我沒見你有壓力。”
“怎麼沒有呢?你這麼說我可要傷心了。”
“行行行你說有就有。”
“你剛才的話是在内涵我不努力,我傷心了,你要給我道歉!”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聲音不大,在一旁的秦暮野聽來,是擾的他無法入睡的噪音。
可能是車裡空氣不流通,旁邊又吵,他頓覺胸口發悶。
秦暮野正過身子來,睜開眼睛,從身前的包裡摸耳塞。可是他的心不靜,包裡東西又多,翻了一分多鐘還沒找到。
翻到最後,他在書包的隔層,發現了一瓶糖,于是倒了兩顆在手上,吃了下去。
說起來,這瓶糖也算是有來頭。
幾個月前,他送趙栩去醫院時,趙栩趁他去取咖啡的時候,把安眠藥裡摻上了糖果。
至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吃過安眠藥,順便把裡面的糖一粒一粒挑了出來。
……
學農基地坐落在山村裡,眺望出去,淨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與綽約的遠山,方圓幾裡沒有人家,有的隻是人造的實踐中心。
建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能是防止學生偷跑回城市。
學農基地本身的設施比較簡單,一進大門,手邊隻有一個大的構築物,兼食堂、禮堂、自習室為一體。
等大巴車開到學農基地,就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兩個學校的學生參加了簡單的開營儀式,就開始吃午飯。
午飯時間對于四中的學生而言尤為寶貴,他們飯後隻有短暫的午休時間,就要開始下午的實踐活動。
可是對着這一盤菜,再好的胃口,再餓的人,都會郁悶。
“這怎麼能吃下去?”韓明月盯着大盤裡的食物,暗暗叫苦,犯了選擇困難症。
不能說是選擇困難症,因為都很難吃,沒得選。
豆芽菜炒豆腐、青椒炒肉但幾乎沒肉、西紅吃炒蛋但幾乎沒蛋、清水炒油菜、土豆炒芸豆……甚至還有香菜炒蛋這種反人類的食物。
明明有五六道菜能選,她愣是一道也不想吃。
朱臨清學着校領導的語氣,粗着嗓子說:“你們來這裡不是來遊玩的,是來吃苦的,你們在學校裡舒坦日子過多了,也該學學什麼叫憶苦思甜。”
“唉,離開爸爸媽媽誰還把我當小孩。”韓明月故作傷感,鑒于後面還有其他同學排隊取餐,她不再耽擱,挖了一勺番茄,又夾了一大夾子榨菜,拿了兩塊饅頭。
朱臨清取完餐後,見對方停在原地張望,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不解地問:“剛才開會的時候你就抻個脖子到處看,有什麼好看的?”
韓明月踮着腳在人堆裡搜索,一雙眼睛使不過來,分神回答:“找帥哥。”
“師大附中有個男生長得可好可好看了,咱兩個學校好不容易相聚一次,這可得讓我見見本尊。”
韓明月站穩之後,沖朋友挑挑眉毛,笑得狡黠,“我掐指一算,我覺得他的面相和栩栩很配,說不定兩校友誼得靠我拉根紅線呢。”
朱臨清起初覺得,韓明月可能是被極品前男友刺激到了,看頭小豬都眉清目秀,自然評不出什麼真帥哥。
可她轉念回想,腦海裡依稀浮現出一張帥臉,問道:“是不是和秦老師長得挺像那個?”
“就他就他!”韓明月環視一圈,忽然發現情況,指向她們的桌子,驚訝地捂住嘴巴,“他他他他,是和栩栩在說話嗎?”
“天哪,這都不需要我出場了嗎?”
韓明月還在饒有興味地看戲,身旁響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借過一下。”
兩人同時擡頭,仰頭看向數學老師,讪讪地閃開。
秦暮野聽到了方才那句“有人和他長得像”,端着盤子,不禁駐足,順着韓明月手指的剛剛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仿佛是在笑,可是漆黑的瞳仁藏在濃密的眼睫之下,一時難辨真正的情緒。
……
“抱歉抱歉,真的抱歉。”
趙栩站在男生身旁,俯視着男生好看的後腦勺,不免自責道歉。
男生正蹲下擦拭着自己的白鞋,上面沾了好大一塊番茄湯。
這還要回溯到幾分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