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将巨人抵在牆邊，靠近洞口的地方，巨人的身後藏着他剛才想要隐藏起來的秘密，他的眼尾緩緩地垂下來，和蕭月的視線逐漸交彙在一起。

少女的指掌輕輕覆蓋在巨人的身軀上：

“那是什麼？”

她的目光側過巨人去看到他身後留下的那片痕迹，巨人緊張地連呼吸都滞住了。

他實在是不會對少女說謊，可是那種緊張的感覺好像非要他掩蓋身後剛才所做那樣，面對少女的時候，巨人感覺自己心跳的速度還在加快。

少女的指尖慢慢地掠過遠處火光的縮影，巨人好像看見了指尖的那點影子在自己的面龐上晃過去，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從指尖的位置制止少女的洞穴，可是指掌卻被輕而易舉地捉住了。

巨人的眼睛睜得很大，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瞳露出一絲震驚的意味，他低頭嘗試着掙紮了一下，又擡頭去看眼前的少女。

蕭月的目光似乎在慢慢靠近，而巨人也開始輕聲請求。

“...月...不要。”

但是他的聲音很小，小到要在火光跳躍的聲音中仔細分辨才能聽清楚，巨人有些後悔自己的聲音太小，同時他又很慶幸這樣的小聲應當是少女會喜歡的樣子。

那麼月呢？她會聽見自己說的話嗎？

巨人的目光暗暗地垂下來，眼神似有若無偷偷打量着少女，他一點一點地看清，眼前少女的面龐，神色，但是少女似乎是一點兒都沒有察覺的樣子麼？

這不免讓巨人感到一點兒的失落，就像湖邊的葦草被微風吹動的時候輕點了一下湖面那樣，巨人的心癢癢的，他想要開口說話，比剛才大一點的聲音。

“...月...”

他不免再次輕聲呼喚起來，而少女一直側過去的目光卻在聲音響起來之前忽然停住了。

但是巨人已經不可避免地出了聲。

這個時候蕭月轉過來看向面前的巨人，巨人還保持着說話的時候張開一點兒的嘴巴，他的嘴唇是薄而有弧度的，張開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就能看出來他在說話。

毫無掩飾，一點也不能掩飾。

巨人猝然加重了呼吸聲，那種呼吸聲是在如此甯靜的夜晚之中格外明顯的，他張了張口，剛才想要說的那些話卻沒有再次說出來。

月剛才聽見了。

他想。

是嗎？

少女沒有出聲，卻反而讓巨人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之中，他擡起那一雙泛着亮晶晶的黑曜石般的雙瞳像犬科動物那樣望着眼前的少女，想要說出口的話停在嘴邊，似乎正在做最後的思考。

要問嗎？

那樣會不會太明顯了。

巨人暗自思忖，直到少女撫摸他的臉側，被火烘過的手很溫暖，巨人随着少女的手而擡起頭。

“我不看。”蕭月說。

仿佛被猜中心思那樣，巨人的目光轉而又像先前那樣，黑曜石般的眼瞳睜得很圓。

他真的想的太多了吧，少女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怎麼會呢？

巨人眨了眨眼睛，但是少女已經先一步轉過身，表示放過自己，巨人伸出手，輕輕轉而到他的後背摸了摸刻在背後的洞穴牆壁上的那幾道痕迹。

以後也會有很多這樣的記錄吧。

等到他把事情慢慢地回憶結束的時候，他看見少女已經躺下，眼睫垂下，似乎是睡着的模樣。

巨人沉思了一下，默默地将洞穴中有些暗下去的篝火添了些柴，等到洞穴中的篝火又燒起來的時候，才轉身走到他睡覺的地方。

......

前一日晚上如果想了很多，那麼第二天的時候，巨人必然是醒得比較晚的，這讓他很苦惱，不過他暫時沒有什麼好辦法解決這個困境。

蕭月煎了肉餅，就連那種肉餅噴香的氣味也都沒有把巨人喚醒，他是醒來之後後知後覺聞到了香氣，才驚覺少女早就醒了。

他一骨碌爬起來，轉了個身子，正好看見正在一旁的少女。

蕭月這個時候手裡拿着一塊很大的石頭。

巨人記得這塊石頭。

他還記得去河邊捉魚的時候，月讓他帶回來。

有些分量，而且石頭本身也很龐大，但是又不如洞穴之中的那些天然石凳，巨人那日就想問蕭月這是做什麼用的，隻是後來忘掉了。

現在，他又慢慢想起來這件事，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問，先是看見少女用長柄刀将面前的石頭中間鑿開一小道口子，起初隻是比指尖大一點點，然後，随着蕭月用長柄刀用力鑿開，中間變得很空，巨人看見的時候，這塊石頭的中心完全空了。

這個時候，巨人才發現這塊石頭是同先前的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石頭有些不同的，它的底面很大而且很平，非常容易被穩穩地放在地上。

不過這是做什麼用的呢。

他幾乎看得入迷了，那雙剛剛睡醒的眼瞳也變得明澈而精神，就望着蕭月将眼前的石頭裡外都打磨成平滑的模樣。

蕭月的動作其實不輕，巨人坐在這邊，可以清晰地聽到那邊傳來晃當晃當的聲音，但是很奇怪，他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吵。

好厲害。

巨人的目光緊緊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直到蕭月手中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他原先沒有想到什麼别的，權當是少女制作中途的休息，等到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可以幫少女的時候，巨人恍然擡起頭，可是少女的目光似乎早就注意到自己了那樣，在他擡頭的瞬間看過來。

和蕭月的目光面對面的時候，巨人還是有些不習慣，他的眼神中升騰起那種羞澀般的神情，撞上的一瞬間就假裝不經意地望向别處，可是少女的目光并沒有走開，而是一直望着自己，這就讓巨人沒辦法躲避了。

他悄悄把挪開的視線再次挪回來，然後輕聲說：

“我今天醒來的時候晚了。”

巨人想，他平時分明是不愛睡懶覺的，可是一到那種時候，想到很多和少女和自己相關的事情，就忍不住，克制不住地多想。

不斷地回憶，然後感到高興，最後什麼時候睡着的都忘記了。

隻知道第二天又睡了很長時間。

蕭月勾起唇角，她将長柄刀暫時擱置在一邊，下巴挑起來望着眼前的巨人：

“過來。”

過來嗎？

即便是知道少女不會責怪他，不過巨人心中仍然有一種奇怪的忐忑，他輕輕地走到少女的身側，然後垂下眼睫。

“黑胡椒肉餅我煎了給你剩了三個，可以吃飽嗎？”

蕭月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轉而又拿起了長柄刀，她現在正在制作給小麥褪殼的簡易工具，長柄刀是鋒利的刀刃，即便是這樣的石頭，想要制作成臼也變得容易多了。

剛才她看到巨人醒來，于是随口讓他将這些吃掉，巨人今天睡得有些久，日光快要到正中間，看起來快要中午了。

不過，預料之中的聲音卻并沒有響起，相反，她聽見巨人似乎疑惑地應了聲。

“怎麼了？”

“沒有...”巨人連忙搖頭，然後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蕭月看見他吃了一口肉餅。

“唔唔，”因為嘴巴裡在吃東西，因此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的，不過沒有昨天晚上那樣含糊。

蕭月想起來。

她都能聽清。

“好好吃，謝謝月。”

巨人一口氣吃了兩個黑胡椒肉餅。

吃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他看見蕭月又将長柄刀拿起來，巨人眨眨眼睛，然後輕輕地在蕭月的身側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他的動作很安靜，如果不是坐下的時候發出的那一點兒的聲音，專心的蕭月壓根就不知道他過來了。

少女輕輕側過頭，巨人的手裡還有小半塊肉餅，腦袋已經湊過來了，巨人看到她正在用長柄刀打磨石頭的兩側：

“我可以幫到月嗎？”

他一邊說，一邊将最後小半塊黑胡椒肉餅連忙放進嘴巴裡，還想說話的時候被肉餅絆住了。

“唔唔，唔唔唔。”

這回蕭月聽不清了，聲音太模糊了，不過巨人很快用葉子把手擦幹淨又用清水洗了一遍，然後上下指着自己。

意思是，我沒有事情做，可以幫你。

蕭月這次是從巨人的惡肢體語言讀懂他的意思的，這樣的肢體語言難免有些滑稽，她笑了笑，害羞的巨人立即紅了臉蛋。

他三兩口很快将嘴巴裡的黑胡椒肉餅都吃掉：

“可以嗎？”

蕭月習慣了說不用，不過巨人像大型犬科動物那樣用那種可憐的狗狗眼望着自己，蕭月就沒有辦法拒絕他了。

“好吧，”少女頭一次看見這麼執着的巨人，她擡頭看向洞穴口的位置，篝火被巨人昨日挪了位置，眼下就在不遠的地方，蕭月覺得那個位置挪得很好，不過洞穴被圍上之後的通風沒有那麼好。

如果能做成壁爐那樣呢。

就固定在那裡，似乎也很不錯。

巨人可以一起的話，或許今日就可以把這個做起來，那麼之後就算把洞口封上，也不用再擔心那些煙霧沒辦法從洞穴出去了。

“壁爐？”

巨人沒見過這種東西，聽名字，也不像叢林之中任何一種野獸的名字，他有些疑惑，蕭月原先想慢慢地告訴他，不過那樣似乎有些慢，而且有些地方也不太好表達。

她讓巨人把短刀給她。

巨人寬大的指掌撫摸到胸前挂着的那一把小短刀，是少女送給他的，他每天都會帶在胸口的這個地方，這樣一睜開眼睛，就能感受到短刀墜在胸口上。

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巨人想過很多次短刀從自己身上遺落，或許是被兇猛的野獸咬掉，或許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時候掉下來——不會的，他第一時間就會知道短刀落下來，不過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會感受到有些惴惴不安，不過，當他真的，将這把短刀從自己的身上取下來交給眼前的少女的時候。

他忽然感到很安心。

昨天，他用短刀在洞穴的牆壁上記錄下來。

蕭月用手反過來掌心朝上，穩穩接住了巨人用兩隻手托住放在她掌心中的短刀，一邊是她燒好的陶具，捏上去的時候，刀刃被堅硬的陶具覆蓋起來，完全不會有那種紮手的感覺。

圓弧形狀的，很舒服。

頂端用一截像繩子一樣的草串起來，結實的草足以讓這把短刀挂在巨人的身上。

蕭月伸手捏住刀柄的時候，草繩在頂端微微晃了晃，然後整個被甩到繩子的後面去落在地上。

尖端也落在地上。

蕭月的手動起來，巨人發現地面上出現了一點兒圖案。

那是什麼？

“壁爐。”

蕭月說，于是巨人立即聚精會神，眼神緊緊盯着蕭月手中比劃的東西。

這是一種更為具體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