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好像已經來了嗎？

巨人這幾日總是沉浸在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中，外面的溫度已經近趨于零度，但是他總覺得還在等待冬日的嚴寒。

沒有很冷，也沒有很孤獨。

很不一樣的冬日呢。

前些日子月說要把洞穴的門也裝上去，巨人于是和她一起去叢林中找來木頭。

要找結實的，粗壯的，冬日的叢林中會有暴風雪，巨人原先都忘掉這件事情了，還是月在門口的時候告訴他的。

月會知道這些。

巨人黑曜石般的雙眼在聽到蕭月說這些時候變得越發明亮起來，他發現蕭月知道的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會用更厲害的辦法捉到野牛，他從來沒吃過的美味。

還和狼群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巨人原先其實很害怕叢林，像猗猗鳥那種危險，其實是無處不在的。

現在都不一樣了。

巨人像這樣如數家珍在心裡想這些事情，簡單的木門會被暴風雪摧毀，因此他們需要一個更為結實的結構。

巨人把粗壯、結實的木頭放在石頭堆成的牆壁前，少女用長柄刀将幾塊木頭削成了軸體，又用纏蔓加固，這樣制作的木門不僅結實，而且是可以自由開合的。

最後一根木頭放上去之後，合上木門，巨人覺得洞穴好像變得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他十分确信這是一個完全可以長久栖身的地方，這同他先前所感覺的都不一樣。

然後木門打開，叢林如先前那般完全展現在他的面前。

真是神奇的門啊。

巨人默默地驚歎道。

他越來越感受不到冬日的降臨了。

在暴風雪來臨前、天色尚好的時候，少女有時候會和巨人去河邊，用長柄刀将冰凍的湖面劃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河水是冰涼的，連巨人都沒有辦法直接下去，但是少女卻告訴他，會捉到魚的。

不過不是用捉。

蕭月用一根足夠長、足夠韌的樹枝，挑選極細的草葉作為線，在頂端綁上從樹叢中找到的，魚兒們愛吃的小蟲。

天氣很好，透過厚厚的冰層看到有一些想要受到日光拂照的魚兒，後來他們都進了蕭月讓巨人編織的筐子裡。

又可以吃火鍋魚片和鮮美的魚湯了。

天氣是在不知不覺間沉下去的。

暴風雪來臨的前一天，蕭月和巨人還在叢林中打獵，纏蔓和刀尖編織的陷阱讓他們有了足夠度過整個冬天的食物。

這次是一頭野豬。

蕭月将獸皮外衣撩起來，和巨人一起忙活着将這頭剛剛流盡鮮血的野豬拖進洞穴裡。

洞穴前有一些不怎麼耐寒的鮮花枯萎了，巨人盯着它們看了一會兒，感受到身後的巨人停住的腳步，蕭月回頭，她很快看到巨人看着的地方：

“根還活着，”少女抽出長柄刀，以枯萎的花朵為中心畫了圈兒，就像在冰面上破開厚厚的冰層那樣，她将連着根部的泥土一起挖起來。

巨人手中捧着那些土的時候還有些茫然，蕭月說：

“暴風雪會把它們都殺死，”她頓了頓，

“可以放在洞穴裡，那樣就可以活下來，到春天的時候再栽種在這裡。”

巨人有些受寵若驚地捧着手中的泥土，聽到少女說的話，他竟然有些驚喜，自己也可以保護一株花。

蕭月先前向來對這些事情都不太感興趣，不過看上去巨人很喜歡嗎？她看到巨人黑曜石般的眼瞳中閃着驚喜的，看到自己猜對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洞穴中的篝火被足夠的柴火點燃，木門還開着，巨人坐在門口的時候，感覺到身上似乎有一絲絲的涼意。

他低頭去看，雪白的幾乎看不清模樣的小東西輕輕落在巨人的身上，他擡手的時候，那些小東西細細密密地飄在他的掌心中。

下雪了嗎？

叢林中每年都會有暴風雪，但那都是冬日最深最深的時候，到這個時候，巨人就不會出門了，接連不斷地暴風雪大概會持續十到十五天，剛開始，就是像剛才這樣細細密密的小雪，但是後面雪大到可以成堆地堵在洞穴口，巨人隻有等到雪化之後，才能再出門尋找食物。

那是最冷的時候，也是巨人每年最害怕的時候，大雪覆蓋的叢林不僅僅是冷和饑餓，叢林中的動物們也在找一個可以栖身的地方，那些溫馴的動物就罷了，最可怕的是和前些日子碰到的幽狼一樣的猛獸。

巨人需要拖着疲憊、寒冷、幾乎沒什麼力氣的身軀同它們搏鬥，直到它們知難而退。

那種雪花落在手心的冰涼似乎越發明顯起來，蕭月在火堆邊都可以看到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

“下雪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巨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蕭月過來都沒有反應。

直到少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巨人那雙黑曜石般漂亮的雙瞳忽然明亮起來，他看到身後的少女，随後輕輕地說話，正好是蕭月可以聽到的聲音：

“會大起來嗎？”

“刮風呢？”

聲音輕得就好像在問一個完全不知道的問題一樣，其實巨人心裡有一個答案的，但是他希望少女可以回答自己。

“今天晚上可以把門關起來了。”

好像說出了一件多麼令他驚喜的事情一樣，巨人的眼神亮亮的，緊接着，他聞到一股香味。

炖羊湯。

巨人還以為可以天天吃火鍋，但是少女今天告訴他，今天喝羊湯。

羊肉炖的湯嗎？

羊湯的湯底并不需要放上很多東西，蕭月隻放了去腥的生姜，羊肉的油水很多，即便是清清的湯底，表面依然浮了一層漂亮的油花。

外面的天色不太亮了，這是暴風雪來臨的前兆。

巨人把門關上，他發現關上門的洞穴陡然明亮起來，比剛才要亮上很多。

暖和也是。

像一個小屋一樣。

巨人原先一點兒也不知道小屋的意思，是蕭月那日将木門做好的時候說的，關上門的洞穴，就像一個小屋一樣。

羊肉的奶香味在篝火的細細烹制下逐漸顯露出來，蕭月将陶鍋打開，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巨人點點頭，他現在要去洞穴深處看他帶回來的那些花。

好像某種神聖而莊嚴的任務一樣，巨人将這些帶着土壤的花精心放在一處，不大不小的篝火正好能拂照過來一些。

一點點暖和的感覺。

巨人回到篝火堆的時候，炖羊湯的氣味已經十分濃郁了，少女正把蓋子掀開，巨人看到陶鍋中的羊湯泛着一圈圈的奶色。

幾乎什麼調料都沒有放，炖羊湯就是這樣的，幹幹淨淨的就是很鮮美。

有一點鹽葉，畢竟鹹味還是很有必要的。

接下來還差最後一步。

蕭月想到這裡的時候，巨人正好将用小刀切好的蔥花拿過來，羊湯的頂頭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的蒸汽，巨人把蔥花放進去的時候，那些蔥花旋即沒入了陶鍋中。

更香了。

濃烈的蔥花的氣息并沒有蓋過羊湯的鮮美，相反，碰撞出來的鮮味更引得人垂涎三尺。

巨人拿來兩隻碗，各自舀了羊肉和湯底。

奶白色的湯水脫離陶鍋之後，不再像陶鍋中那樣費勁兒地翻滾，不過還是冒着鮮美的白氣，泛着粉色的羊肉大塊沉在碗底，碗底托着的地方還有點燙，不過巨人還是忍不住将碗托起來了。

巨人很聰明，他并不是自己的手将碗底托起來的，而是用一塊毛茸茸的獸皮，這樣的獸皮洞穴裡還有很多，冬天無論什麼時候墊上一塊都會很舒服。

他眨眨眼睛，這還是他做的呢。

有了獸皮隔熱的碗底果然摸起來沒那麼燙了，隻是那些白色的霧氣還飄在蕭月和巨人的面前，嘴巴碰到碗面的時候，還能感受到那種很燙的感覺。

巨人用嘴巴輕輕去碰碗面，等到喝到一點點、幾乎不怎麼能感覺到的湯的鮮美的時候，立即像是勝利了那樣，露出一雙黑曜石般閃亮的眼睛。

好好喝。

巨人想對少女說，可是他現在已經完全沒辦法張開嘴巴說話了，他整個人都沉浸在喝羊湯的感覺中。

等到白霧散去一些之後，巨人終于如願喝上了第一大口。

鹽葉放的很少，可是這樣卻才算有滋有味，鮮美的羊湯一下子就到了肚子裡，巨人砸砸嘴巴，似乎在回味着羊湯的味道。

蕭月很喜歡看巨人嘗試新東西，巨人從來都把心情寫在臉上，好喝的時候眉毛和嘴角都是輕輕彎起來的，因為吃的太快的發愁也都能看見。

“喝太快了嗎？”

“嗯。”

巨人有些懊惱地應了聲，他剛才才打算把喝到第一口之後的味道說給少女聽，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品嘗，就全都喝掉了。

他又喝了一口。

他故意喝得很慢，這樣讓羊湯的味道慢慢滑過嘴巴裡，那種羊肉特有的奶香，油花濃厚的香氣，在嘴巴裡飄來飄去。

真的太好喝了。

巨人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點想哭，他仰了仰腦袋，但是卻看到少女正在看他。

他眨眨眼睛。努力把淚水放回去。

“因為太好喝了......”巨人感覺自己的解釋好像很蒼白，他茫然無措地低頭望着那碗羊湯，終于下定決心喝了一大口。

同時，他吃了一塊羊肉。

羊肉切的很大塊，因為炖了許久，幾乎已經軟爛得不像話了，一絲一縷地從筷子中間溢出來，筷子夾起的地方軟下去一大片。

泛着淡淡的粉色，一口吃進去的時候，羊肉仿佛吸滿了羊湯的汁水，在嘴巴裡瞬間就化開了。

巨人發出滿足的歎喟。

吃飽的時候，陶鍋也見底了。

蕭月有點兒熱，冬天喝羊湯就是這樣的，羊湯會帶來很多很多的熱量。

巨人顯然不知道這麼回事兒，他喝了好多羊湯，加上羊肉，現在簡直熱得不行了，就連身子都從篝火堆旁邊挪了出來。

似乎是糾結了一會兒，他轉身看到身後的少女：

“可以開一會門嗎？”

他想，下次一定要少吃些羊肉。

簡直快要熱暈了。

盡管巨人是用輕輕、幾乎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聲音說話的，可是蕭月看到他面龐的那些汗珠，連睫毛稍兒都挂着一些，眼睛比剛才哭過還要水靈靈的。

她摸了摸巨人的腦袋，也挂着一些汗水。

篝火上的柴火跳躍的片刻，蕭月聽見外面的風聲還不算大。

“現在可以開。”

巨人立即伸手去把木門打開，涼意從門縫裡蹿進來的時候，他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可是同時也感受到一陣舒爽。

還有一些雪花，也從門縫中進來了。

那種熱乎乎的感覺從巨人身上消失的時候，蕭月看到他又起身往牆壁一邊走。

這些日子巨人總是會這樣，用蕭月送他的陶刀，在洞穴的牆壁上輕輕刻下一些東西。

是很簡單的東西，不是繁重的文字記錄，隻是簡簡單單的筆畫，不過蕭月猜想她大概知道是什麼。

她很慶幸的就是，在冬日來臨的時候并沒有像先前所擔憂的那樣，從巨人的洞穴離開。

她知道巨人一直期待自己能陪她一起度過冬日。

巨人似乎刻得有些專注，忘記少女還在後面站着。

等到蕭月悄悄靠近的時候，專心緻志的巨人還是毫無察覺。

門口的風倏地大了些。

蕭月打量着面前的巨人，他穿着一件獸皮外衣，因為有些熱，原先到手臂的獸皮被撩了上去，小麥色的手臂上，那些青筋十分明顯得暴露出來。

很漂亮的紋路，幾乎顯露出來青筋和手臂上肌肉纏結在一起，過于凸顯昭示着巨人的手臂在發力。

篝火将光線投射在牆壁上，映照出巨人在牆壁上刻畫的痕迹，巨人這時候發現身後的蕭月了。

篝火一閃一閃的，同樣也将少女的身影投射的牆壁上，巨人原先刻得太專注，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蕭月的人影晃了晃。

“月！”

巨人幾乎是脫口而出，甚至都還沒有轉過身來，等到他看見，少女真的站在他身後。

“不是，不是在門口嗎？”

巨人離開的時候找了一個小小的借口，說他想去看帶回來的那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