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影沉下臉,認真觀察着周圍,邊往山林深處行進着。
他從始至終都很清楚,他畏懼的并不是那個古怪的少年——組織裡奇葩的人可多的是呢。
他所恐懼的,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
對血腥的場面感到麻木的自己、不由自主認同了少年話語的自己、下意識想以奪走他人性命的粗暴途徑達成目标的自己……
對隻身為“森川影”的那些時光感到輕松和滿足的自己。
諸伏景光在飛速地适應着組織,适應着身處黑暗的日子。
卧底久了多少都會有些毛病,其中最痛苦的莫過于固有的道德感與身處犯罪組織不得不沾染黑暗産生的沖突。
而諸伏景光的痛苦尤其強烈。
強大的适應能力讓他能夠融入組織不被懷疑,過高的道德感讓他不會真的堕入黑暗……以及,那身為長野縣警的、能在最極端的情況下用來威脅、平時隻要存在就能确保他絕不會背叛的哥哥。
以上,都是能力之外,促使諸伏景光被警視廳上級選為卧底人員的重要因素。
也是他痛苦的來源。
對家人和朋友安全的擔憂讓諸伏景光對身份暴露這件事格外緊張,促使他下意識對自己的表現産生強烈的偏執。
而同時……比常人更高的道德感又讓他無法以所謂“卧底的無奈”的說法來寬慰自己,反而會更加嚴厲地去審視自身——
他真的是出于理智考慮才選擇留下嗎?還是隻為不想離開組織找的借口?亦或是在逃避離開後必然會面臨的審判?
他真的是因為情況不明才不進行報告,并切斷了聯絡的嗎?還是在害怕上面的調查會給他一個無法接受的答案?
迄今為止,他所做出的一切選擇……究竟是真的出于無奈,還是正在悄無聲息地被黑暗所浸染?
越審視,越恐懼。
恐懼自己,恐懼黑暗。
還有……那個仿佛看穿了他的全部内心,卻總是帶着燦爛天真的笑容,對所有一切閉口不提的少年。
想着,諸伏景光深深吸了口氣,再度睜開的眸中神色變得堅定起來——
無論如何恐懼與痛苦,既然卧底任務沒有結束,那麼他就還要再繼續走下去,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連zero的份一起努力,也為了……盡可能地救下更多的人。
他低下頭,鋪滿腐葉的地面上,小小的腳印一路往前延伸,最終消失在一個隐蔽的洞穴入口處。
收斂起心神,他小心地往裡行去。
根據周圍的痕迹來看,這裡應該是一個已經被主人遺棄的熊洞,或許曾被小型動物拿來做過暫時的歇腳處和儲糧區。
但總的來說,裡面不太可能會有别的出路。
果然,沒走多遠,在這小小洞穴的盡頭,彎下腰來的青年男人成功與驚慌萬分地回過頭來的男孩相遇了。
男孩身上的西裝外套已經跑丢,小小的馬甲也歪歪扭扭的,白襯衣被泥土和污水浸染,臉上有着多處擦傷,和身上一樣沾染着不知道是灰塵還是血迹的污漬……
可能兩者都有吧。
看着男孩狼狽的樣子,森川影默默想着,收起手裡的槍,半蹲下來,沖着男孩張開了空無一物的雙手。
放柔了聲音,他輕輕開口:“你是叫阿澈吧?别怕,我要的隻有那份資料。隻要把它交出來,我就可以放你離開。”
他的話語内容明确、言簡意赅,即使是小學生也能輕易聽懂。
男孩似乎已經恐懼到了極緻,雙手緊緊抱在胸前,整個身體弓成一團,控制不住地顫抖着,像一隻被逼上了絕路的小獸。
聽到男人的話語,他用力眨了好幾次眼睛,半晌才嘶啞着聲音輕輕開口:“……真、真的嗎?”
“當然。”
森川影竭力擺出最溫和,最貼近原本的“諸伏景光”的笑容,向前微微傾身,“我可以給你指一個和搜尋路線相反的方向,從那邊逃走就不會被抓住了。”
隻要再往前一小段距離,男孩就能順利遇到埋伏的公安,并被他們保護起來,後續不管男孩是否同意證人保護計劃,總歸是能撿回一條命。
在心裡默默為對方規劃好了退路,眼見男孩猶豫着終于點了點頭,擡手向懷裡伸去,諸伏景光不由欣喜地更上前了兩步——
“砰!”
巨大的、無比熟悉的槍支擊發聲仿佛就在他耳邊炸響!
轟鳴回響的餘音中,男孩驚恐的表情隻出現了一瞬就被硬生生撕裂,鮮紅的血液混雜着白色的粘稠液體向四面八方飛濺!
落在積滿灰塵、腐葉和小動物屍骨的洞穴裡……
也落在甚至還保持着溫和笑意的森川影臉上,和身上。
還帶着些微的溫度。
伴着直到此刻才遲緩地傳入耳中的輕快腳步聲,屬于少年的清朗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啊啦,多虧我們來得及時,否則森川君就也要感受到輕視小孩子的下場了。”
那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