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場雨帶走了夏日的燥熱,斑駁不平的水泥地面因着秋雨的浸潤,不似往日塵土漂浮,年代久遠的石磚縫隙中藏着些許青綠的苔藓。
陳舊的老教學樓旁,一顆需要兩人合抱的銀杏樹靜靜伫立,金黃的樹葉随風起舞,最終卻被雨水裹挾,無精打采地貼伏上地面。
林念之垂眸盯着腳下,落葉和青苔上的水珠晶瑩剔透,腦海中的畫筆輕輕勾勒,似乎已經将它們描繪了出來。
青山一中,開學半月有餘,高三生上周進行了摸底考試。
午飯後,班主任楊金旺讓班長通知大家,最後一節自習課改為班會,按照成績選排座位。
這棟使用了幾十年的教學樓有五層高,高三(二)班的教室位于一樓南側的拐角處,常年見不到陽光的原因,周邊陰沉暗淡。
雨已經停下,院子裡男女各一列,隊伍排得不怎麼整齊,大都三五成群嬉笑玩鬧着。
女生隊列裡,有兩個特别紮眼且不合群的人,一個是隊伍末尾束着棕紅馬尾的林念之,另一個是完全不在隊伍裡,站在教學樓的柱子旁,身高比肩班上幾個大高個男生的江月白。
男生那列隊伍,有不少人的目光暗中落在林念之身上,大都帶着心思不純。
為了避開那些煩人的視線,林念之故意歪出隊伍,側身而立,習慣獨處的她一個人幹站着倒也不覺無聊,摘下眼鏡拿在手裡晃悠,瞧着地面打發時間。
“哎!你們有沒有覺得新轉來那位挺帥的!”林念之前方不遠處,四個女生圍在一起嬉笑道。
“是挺帥的,可惜是個女生···”
倒不是想聽别人的對話,但奈何說這話的人—楊柳卿,跟林念之十分不對付。
切!真是放屁的一把好手!
林念之無語地輕嗤一聲,擡眸瞥向遠處,無意間掃到柱子旁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雙特别白淨的闆鞋,鞋帶系得很整齊,鞋面沒有半點髒污,這在下雨天屬實難得,許是因為腿太長,腳踝并不似其他人一般被過長的校服褲子遮住,白皙的踝骨清瘦性感。
“我前天放學路上遇見她,跟她打招呼,她居然回我了!我還以為她那麼高冷,不會理人呢···”楊柳卿的好友王秦,刻意壓低聲音,隐隐有些激動。
林念之因着她們接二連三的話,生出一抹好奇,她狀似無意,視線稍稍上移。
好高!!這得有一米八了吧!高個的人這麼多,為什麼就不能再給我多長一公分呢?!林念之瞳孔輕顫,心下無聲哀嚎。
林念之并不算低,隻不過她夢寐以求的身高是一米七,然而她在一米六九卡了整整四年,漸漸地,她也接受了現實。此刻,看着身高腿長的江月白,羨慕又嫉妒。
江月白是開學第一天插班進來的,當時,楊金旺隻在臨近下課點名簡單介紹了下,林念之那會兒睡得昏天暗地,之後也一直兩耳不聞窗外事,是以到今天才注意到這位新同學。
江月白低頭專注地盯着手中的彩屏手機,不斷刷新頁面,以期第一時間查看對方的回信。忽然,感覺似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側臉擡頭,被劉海遮住大半的臉完整地露了出來。
隐約帶着幾分遮瞳感的長眼,挺拔的鼻梁有微微的駝峰,走勢略略傾斜的濃眉,流暢柔和的鵝蛋臉,單看算不上特别精緻的五官,彙聚在一起卻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英氣與清純并存。
及肩短發低低紮着,一側留着厚厚的過耳斜劉海,另一側的頭發全部勾在耳後,過分高挑的身高,讓她有種冷臉俯視萬物的感覺,渾身上下透着不可忽視的疏離感。
楊柳卿那幫人雖然讨厭,至少審美還算正常,确實帥!帥得适合當人像模特。林念之暗想。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林念之淺淺揚唇想禮貌打個招呼,沒料到江月白的視線隻停留了極短極短的時間,便完全無視盯着她的人,繼續低頭看手機。
???林念之唇角僵住。
這麼拽嗎!?
詫異過後,林念之慢半拍懷疑起自己的顔值,她不确信地凝視着手上的黑框眼鏡。
從有記憶起,林念之就從他人口中得知一件事——她長得漂亮極了,所以她美而自知,與生俱來淺棕紅色的頭發,更是讓她走哪都是焦點。
隻可惜,從初中開始,林念之便沒再感受到丁點美貌帶來的好處。
開學第一天,被班主任批評染發,她解釋了自己天生紅發。沒兩天,又被抓典型的教務主任發現,升旗儀式後,她被叫上主席台,教導主任要求她現場做檢讨。
紅發這事,去醫院檢查過,結果沒有任何問題,不堪其擾總解釋發色的事,林念之當着全校師生的面,伶牙俐齒。
“各位尊敬的領導和老師,我不太知道我要檢讨什麼?我的頭發天生就這個顔色,我遵守校規校紀沒染發,現在因為發色要做檢讨。但,如果學校要求的必須是黑色的頭發,我也可以去染黑,隻是我不清楚到時候會不會又讓我檢讨染發的事。”
那時的林念之還不戴眼鏡,她發育期比較早,膚白貌美又高挑,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琥珀色的瞳仁,配上天生紅發,眼波流轉,魅惑天成。
一夕之間,林念之在學校無人不曉,隻要她出現在校園裡,其他班級的男生總是不厭其煩扒在窗戶或樓道看她,女生的目光卻是有些複雜多元,校花的名号也是從那時便冠在身上。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漸漸生出了朦胧的愛慕之情,忽的有一天,林念之發現自己融不進女生團體。
她被孤立了。
這事倒也不讓她難過,她小學時就沒什麼親近的朋友,不過之前也能跟同學聊上兩句,現在隻是少了些沒營養的閑聊,并不礙事。
長此以往,她在學校習慣了獨來獨往。當然,跟女生保持了距離,對待男生更要保持距離。
主要原因,大多異性看她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次要原因,但凡她跟哪個男生多講兩句話,不出幾天校園裡的螞蟻都能收到她換新男友的小道消息。
如果有統計,她這些年的绯聞前男友,沒有一百也得有五十了。
林念之沒近視,手上捏着的這副醜醜的大黑框眼鏡,是她為了遮一遮過分漂亮的雙眼刻意戴的,雖然美而自知,但她挺抗拒對上那些‘膚淺’看臉的目光。
她更希望别人欣賞她的才華。
這麼多年,林念之從初次見面的人臉上看到過不少神情,不乏驚豔、嫉妒、欣賞、喜歡等等。可像江月白這般,一個眼神都不願多留,神色極其平淡,仿佛眼前人是空氣的,她還真是頭一遭遇見。
嗬,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林念之想起了古早言情劇裡的經典台詞,不由笑了笑。
“汪俊。”林念之愣神的空當,楊金旺已經站在教室門前開始點名,點到的人進教室選座位。
不消一會,排隊的人已經進去三分之一。
“江月白。”被楊金旺點到名字後,她收起手機,目不斜視走進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