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空漸漸呈現出灰色,因為一句“不難聽”興奮了整晚的人再也睡不住了,她無比想見到在夢中晃了整夜的人。
可怕去得太早打擾到林念之休息,她又精神奕奕地做起垂直卷腹。
天光微亮。
江月白火速趕往醫院。
她輕手輕腳打開病房門,其他兩床的人醒了,林念之安然躺在床上,青綠色的眼罩遮住了她大半張臉,隻餘小巧的鼻尖和精緻的唇。
江月白輕聲同兩側床上的人打過招呼,緩慢走到中間那張床的側邊,因為床上躺着喜歡的人,她對陌生床的抵觸情緒所剩無幾。
她小心坐下,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睡顔。
淺粉色的唇,不濕潤也不幹燥,看起來軟軟的,好心動。
林念之睡着不算早,加之前一晚沒睡好,睡得很沉。
“測體溫了。”護士推着小車走了進來,“12床家屬,喊她起床測體溫了。”
“好,謝謝。”
江月白起身接過護士遞來的水銀體溫計,她一時拿不準要怎麼喊林念之起床。
這人塞着耳塞,喚她不一定聽得到,但是碰她,又不知道碰哪裡合适。
她思考了幾秒,一手手肘撐在床邊,彎腰湊近林念之耳旁,指尖捏着耳塞尾端,輕輕取出,柔聲喚:“小北,起床了~”
耳垂被熱氣灑到,林念之歪了歪頭,唇微抿,特像不願起床的小貓。
江月白喊得更溫柔:“小北,要起床了~”
林念之被惱人的聲音煩到,眉宇間染上起床氣,她将眼罩掀開一個細縫,乍然看到湊得極近的面龐,夢與現實交錯,擡手掐住笑得滿面春風的臉,攏起眉頭。
“不準吵我!”
“可是要起床了~”隻見那人笑得更耀眼了。
過分真實的手感讓林念之立時清醒,詫異道:“江月白,怎麼會是你?”她忙收回手。
江月白頓了半拍,眼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唇角快速換了個方向,直起身拉開與床上人的距離,強裝鎮定:“測體溫了。”
林念之将眼罩和耳塞收到一旁,坐起身用手理了下頭發,平淡應聲:“嗯。”
·
“12床,手術時間提前兩小時,去手術室。”護士又來通知。
林念之靠在床頭玩手機,江月白在病房門口站崗。因為起床時的一句話,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了一上午。
第一次進手術室,縱然是個小手術,林念之心底的緊張并不少,當然也有幾絲因着昨晚猜測的煩亂。
江月白起初杵在床邊站了會,時不時看眼床上的人,見林念之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悲傷由小河流邊擴成太平洋。後來,負氣直戳戳站去了病房門口。
“12床,家屬呢?去十樓手術室。”護士見隻有林念之在病床上,又問。
“沒有家屬,現在下去嗎?”林念之覺得江月白走了也挺好,她本就不該出現。
“我在。”
兩道聲音差不多同時響起,視線在空中交彙一瞬又迅速分開。
護士催促:“家屬跟着一起,現在下去。”
默契無話,江月白将床下的輪椅拖出來在床尾展開,林念之默默坐上去。
電梯裡又是人擠人,江月白雖然垂眸冷臉刻意不看林念之,但還是将輪椅帶人扶住穩穩護着。
逼仄的空間味道不太好聞,林念之被迫靠近江月白。
淡淡的薰衣草味道讓她繃緊的神經緩和了些許,但緊張不安還是從她眉眼散了出來。
電梯停到十樓,江月白推着輪椅往外走,又沒忍住偷看了眼,窺見她的恐懼,主動打破沉默。
“别怕,我等你。”
這句話似真的驅散了大半情緒,并不是話語本身的力量,而是江月白為了裝深沉,用了該死的氣泡音。
林念之咯噔一下,憶起之前的夢,心底微微嫌棄,顧不上緊張了。
到了手術室門前,林念之站起身。
江月白心裡突然空落落的,也慌。她扶住林念之又弱弱問:“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再來一次的低沉氣泡音,感覺能膩歪死人,林念之心下又一個激靈,以至于忘了回答問題,而是冷聲帶着些許命令的口吻。
“江月白,不要用這種聲音講話。”
隻說了聲音,沒說不能抱。江月白輕輕擁住她,收起憂郁的氣泡音,溫聲道:“好,進去吧,我看着你。”
猝不及防的貼近,林念之指尖動了下沒再說話,眼睫垂得很低不知所思,隻順勢嗅了下淡淡的薰衣草味。
骨科手術室和新生兒科在同一層,安靜的等候區大多都是産科家屬,江月白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也在等老婆似的,情緒逐漸緊張。
“林念之家屬,過來簽字。”
簽字?
江月白懵住,她疾步小跑過去不安問:“怎麼腳踝手術還要簽字?”
“麻醉通知書。”
江月白依舊慌神忐忑,“确定我簽可以嗎?”
護士催:“可以,問過本人了沒問題,快點,等着呢。”
自簽過字後,江月白心情徹底平靜不下來,不時看眼手術室顯示屏上的名字:「林*之,手術中」
神思又遊蕩到早晨那幕,難過了一上午,現在再想想。
陪着林念之做手術的是她,簽字的家屬是她,就算林念之早上想的是别人,這個别人也不行啊,都沒機會陪她住院,肯定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最主要,被摸臉的實打實是她,江月白過山車的心情又飛到了高點。開心了。
·
“兩小時可以喝水,四小時可以喝粥,六小時可以吃飯。”
江月白聽着護士的囑咐,機械點頭,病床上的人太陌生了。
酒紅色鋪開在白色的枕頭上,雙眼緊閉靜靜躺着,臉和唇沒丁點血色,身子薄得跟頁紙似的,像個安靜易碎的陶瓷娃娃,滿是病弱憔悴的模樣,連發尾的卷曲都沒了活力。
雖然她之前看到林念之紅腫的腳踝也心疼,可那時林念之整個人是靈動鮮活的。
此刻,林念之看起來無聲無息,江月白思緒不受控制想到更多,心底麻麻疼,不知想到什麼,刹那間眼睛紅了起來。
漫長的兩個小時,林念之終于被推回病房,她雖有意識,但還是迷糊。
睜眼看了看四周,隻望見江月白擔心焦急的面色和毫不掩藏心疼的眼神。
也許昨晚的猜測并非全無可能···
她隻睜了一瞬的眼,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一人無力閉眼,一人默聲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