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揚州城正值寒春。
城外山林依舊是一層青綠,今晨剛下了雨,天是灰蒙的,地上布着粘稠的泥土。
阿離換下紅衣,改為庭蕪綠外衫與錦羅蠶絲襦裙,手中還是那把傘面點綴着清冷梅花的油紙傘,又見她的紅唇粉黛,美貌如春風紅塵。唯一不同的是今日褪了昨日的神武,一襲溫柔可人,讓人徒然添了幾分憐愛之意。
阿離腳邊踩開泥濘,閑步朝遠處一座院子走去。
這院子所在,便是昨日阿朵送來的地圖上所畫。
到地方了,阿離收傘敲門,隻兩下,門縫裡伸出一張扁臉,問她為何敲門。
“聽聞這裡,做丹藥買賣,我最近走了黴運,便想着過來碰個運氣。”說着,阿離掏出一塊碎玉塞進扁臉男手裡。
扁臉男一臉嫌棄,細細摸過碎玉的質量,觀察打量間聞見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這才開門将門外的少女放了進來。
“從哪裡來的?”扁臉男多問了一句。
阿離笑道:“塗山旁邊的山溝裡。”
塗山,妖狐一族的地盤,妖界妖都所在。
扁臉男原本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懸了起來,他仔細打量起來人,确見她一身媚骨又好似不染風塵,與塗山那些高傲的狐狸精一模一樣。
扁臉男夾着嗓音,低眉打量,“因何而來?”
“考試不順,落榜了。”對方垂眸,釀出一抹失落。
聽見是這個理由,扁臉男不再細究,最終對阿離說道:“快去吧,待會兒買賣就要開始了。”
阿離謝過,隻身前往裡院。屋子裡早就坐滿了人,阿離挑了末坐,悄聲坐好。
進了陌生的環境,阿離習慣性的打量起周圍的人,舍遠取近,她擡起眼眸,首先便是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這人阖着眼睛,但應是在假寐。對方不醒,倒是方便了她的行動。遂而,阿離開始大膽地觀察起他的容貌。
男人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一座嚴峻的神塑。他的眉是劍眉,長眉直飛入鬓,許是閉着眼睛的緣故,阿離覺得這份鋒利中應該帶有幾絲溫情。再看鼻梁高挺,一側闖進光明,另一側剩下黯淡的輪廓。
阿離輕扯嘴角,有種熟人相見分外尴尬之感。
再細細去觀察别的人,發現這些人皆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皮相,在座除了阿離之外還有一名裝扮富貴、氣質卓絕的女子,隻見她高高仰起自己如天鵝般的頸脖,将他人的殷勤視若無睹,阿離輕輕掃了一眼,不敢打草驚蛇。
“這位姑娘?” 聲音是從旁邊傳來的,阿離離開許久的神識驟然被拉了回來,神色恢複如常。
她未來得及應,更未來得及收回打量的目光 ,于是當對面之人睜眼時,兩人恰好就四目相對了。
祁淵斂着眉,面無表情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淩厲之氣。
阿離輕嗯了一聲,以回應旁邊滔滔不絕問候自己的人。分出餘光去捕捉祁淵的神情,發現對方實打實的給了自己身旁的人一記眼刀。
阿離在心裡偷笑,面上卻不顯。
“姑娘?你是為何來的?待會兒可要買什麼合适的妖丹?要是身上沒錢,跟哥哥我說。”旁邊這人見她貌美,一個勁的獻殷勤。
阿離瞥了他一眼,見他一副鼠目寸光的猥瑣模樣,看着隻覺難受。在不知不覺間,阿離早已催動妖力将在座衆人的修為底細探了個明白,随後故作惆怅的歎了口氣,“我考試落榜了,自然是要買大補的妖丹,我聽聞這裡是花月樓特允的地方,于是就想來碰碰運氣,這位……可知今天會出什麼等級的妖丹,或者是靈藥嗎?”
眼見那人的手就要搭下來,阿離悄無聲息地一躲,這些動作全部被對面之人收入眼底。
考試?‘落榜’ ?
祁淵在心底冷哼,真是睜眼閉眼瞎話就來。
屋内一道屏風後藏着暗門,暗門虛掩着,門後立了兩道影子,一男一女,話音斷斷續續,裡面的人施法隔了音,外邊的人聽不見。
“末座那兩隻妖怪是怎麼回事?”約莫四十歲模樣的婦女擠着臉上的胭脂粉,面容陰翳地望着屏風外,她的目光落在末坐的兩人身上,彷佛随時會現出原型将外面的兩名不速之客給生吃了。
另一人頂着一張扁臉,顯然是方才的應門之人。
他對婦人的态度看起來十分恭謹。婦人話音一落,他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碎玉和兩片葉子,婦人一一掃過,神情愈發沉重,她聽扁臉男解釋說道:“我仔細查了那兩人交上來的信物,那女子遞來一塊碎玉,上邊沾有桃花香氣,再看玉上花紋,是塗山之人。”
“至于另一位,身份更是不簡單。”扁臉男将那兩片附着濃郁妖息的葉子遞給婦人。
“塗山?青鬼?” 婦人意味深長的将這兩個詞念了一遍,又細細思索一番,突然發覺此中似乎藏了幾分玄機,但細抿起來,又覺不對。
最近怎的這麼多塗山的妖怪來揚州城?前陣子的綠衣使者……
她們模樣不像,難道是用了幻顔術?
那也不對啊,那小妖不可能還活着!
“那塗山小妖自言考試落榜,劍走偏鋒,卻偏到我們這兒來了。”扁臉男絲毫未察覺情況不對,語氣奸佞,像極了皇宮裡專講閑話的公公。
“這山溝裡的妖怪将來是要當使者的,不管什麼地位,她今日來了這一趟,就難免和我們有牽扯,依小人所想,若今日幫了這小妖一把,日後妖界内部也會有我們的一份勢力,将來辦事也會方便許多,還請大人仔細斟酌。”
婦人又将扁臉男遞來的葉子拿起,湊近鼻尖細嗅,直至一縷極輕的妖息落入心間,才響起一道話音,話音裡帶着鄙夷又好奇的笑,“可是,青鬼一族,乃是妖主大人親手剿滅的,怎會有餘孽?”
扁臉男并未意識到婦人愈來愈深沉的臉色,隻覺自己聰慧無比,“所以我們更應該拉攏……”
“殺了。”
扁臉男:“是……啊?”
“對,不錯,拉攏也的确是個好方法。”婦人咧開嘴角,“隻不過,我們的禮物,他們會收好好收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