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為奸情被識破的原因,自上回祁淵走後,獄卒對阿離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們的說話聲不再粗犷污耳,送來的飯菜也從一開始的稀粥臭菜,變成了還說得過去的白米飯,原本鋪天蓋地的刑罰,如今也不再落在身上了。
在天界牢獄裡做事的小仙,基本都是妖。
是曾犯了錯,後來被給予改過機會的妖。
阿離很珍惜這些能夠說上話的小妖怪,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隻是因為志向不同,經曆不同而恰好站在了相反的兩面而已。
直至有一天,阿離被轉移到了一個新的牢獄之中,牢房裡暗無天日,鎖鍊從很深很黑的地方延伸出來,鎖住阿離的手腳,那些有趣的小妖怪也不再出現了,她的世界暗無天日,沒有風,沒有光,沒有聲音。
慢慢地,阿離開始分不清時間的流逝,像是眼睛被蒙上了一條黑布,世界悄無聲息,無人告知她今日是何時。
意識沉淪着沉淪着,就會走向消散,在靜寂之中,阿離感受到了死亡。
似乎是為了抵禦死亡,身體護着神識沉沉睡去,有些夢,因為太美好,一夢就夢了很久。
夢裡有一個白衣飄飄的仙人。
阿離記得很清楚,那是隔着熙攘人群的簡單對望,那時他們互不相識,那是阿離見祁淵的第一眼,也是阿離見季無塵的第一眼,看見的時候,阿離覺得像在做夢,覺得自己看見了傳說中的谪仙人,于是感歎,原來世間真有如此貌美神人。
她對他是見色起意,這一點,阿離認。
後來,妖怪目睹谪仙人救下了與她身份相同的另外一隻妖怪。
他說善惡,阿離便記住了善惡。
阿離僞裝善,借此靠近他。
殊不知,這樣明目張膽的勾引試探,在他的眼中,亦是惡。
他早早識破了阿離的僞裝,鐵石心腸地趕她走。而妖怪卻因此記仇,認定了他。
那時,阿離也不知自己善惡與否,她是天地間最清白的雪,晶瑩剔透,不含一絲雜質。
季無塵。
他說這是他的名字,她便以此呼喚他。
像絕對有用的咒語,隻要阿離喚出季無塵三個字時,他就會出現在身邊。如影随形,永世不離。
季無塵。
季無塵。
季無塵是阿離唯一喜歡的人。
他願意為了阿離褪去身上白衣,他說他從前很清楚世間的模樣,可他卻從不知道,他的阿離是什麼樣。
阿離笑起來眼睛是彎彎的,哭起來眼睛也是彎彎的。
她像一朵需要呵護的向陽花,花語是:隻允許季無塵澆水。
季無塵學着喜歡阿離,學着抛棄過往,抛棄那沉重的神的使命,不顧一切地愛上阿離。
可誰讓凡人最多隻能許下一百年的誓言呢?
兩個惺惺相惜的人,走到最後,卻被命運捉弄得直不起身。
一百年,太短了。
短到沒辦法回應就先拔刀相向了。
做夢的時候眼角總是噙着眼淚,是又夢見傷心的事了吧。厚繭輕擦過阿離的眼角,将淚水輕柔的抹去。
又做夢了。
夢見季無塵跪在身邊,低着頭,神情藏在黑暗裡,看不清。
如果,阿離的世界裡沒有塗山虞,一切,會是怎樣的?
如果阿離隻是阿離,那真正的阿離,會是怎樣的?
……
來不及想通,阿離的意識逐漸模糊,昏昏沉沉的又暈睡了過去。
再有意識的時候,先是薄薄的眼皮透進了一層刺眼的光亮,阿離擡手遮擋,指尖碰到眼睛時,卻意外地摸到了一層薄薄的紗布。
這是什麼?
心底浮起不安,阿離下意識就要去摘,下一秒,卻被一隻手擋住了動作。
阿離被制止的瞬間,像一隻察覺到天敵進入領地的小獸,警惕地豎起了耳朵。
“别亂動。”
熟悉的嗓音響起,阿離當真不再亂動,轉而将兩隻不安分的手乖乖放在肚子前。
在黑暗的環境待久了,眼睛會不适應光亮,如果時間再久一點,或許兩隻眼睛就會失明。
給阿離治療的醫師和祁淵細細交代病因和藥方,阿離則安靜地在一旁聽着,不由激起一陣後怕。
直到感應到光線,急促的呼吸才又緩和了過來。
祁淵為何救她?
懲罰結束了嗎?
阿離很好奇,但她此時還是階下囚,沒立場問。
屋内的交流結束,那二人似乎一起走了出去。
阿離吸了吸鼻子,發現祁淵的氣息飄走了。
不再聽話了,拾起被子起身,腳腕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套着,哐哐地響。阿離疑心是鎖鍊,可自己摸索着下了床,卻沒被另一道冰冷的力氣抓回原地。
阿離随即意識到,這不是鎖鍊,是什麼。
像是一枚腳環,沉沉的套在腳腕上,并不妨礙行動,隻是存在感太強了。
阿離不喜歡它。
看不見房間裡的設施,隻是一股腦的往前。阿離光着雙腳,往前将雙手探出去,幾步下來,便将自己白皙的身體撞出了淤青。
“你想逃?”
冰冷沉靜的聲音驟然出現,阿離偏頭去聽,苦惱于自己的不敏銳。
無話可說,試探着轉過了身,回到了床邊。
坐下。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不是應該在那冰冷黑暗的牢獄當中嗎?
“不習慣了?”祁淵的話像淬了毒一樣,“你沒資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