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失約了。
就像當初他厲聲呵斥過阿離不許再喚他師父,并且承諾自己不會再與阿離一起喝酒一樣。
阿離苦等一日,從日出到日落,始終沒能迎來一個好的結果。
為什麼不來?
阿離心有怨恨,可當怨恨全部展現之後,獨剩了滿心的失望。
像一株長勢極好的果樹,擁有了陽光和雨水的愛護,繁茂的枝上不負衆望的結出了長相喜人的果實,一口咬下去,卻發現光鮮亮麗的表皮之下是被咬得面目全非的腐肉。這場等待就像這顆果樹結出的果實,是潰爛不堪的。
不會再費盡心思的去等待一個人了。
阿離褪去衣裙,隻剩一件裡衣,她躺在一圈清冷的月光下,明亮的眸子盯着那如溪水般光粼粼的影子在天空劃出一道口子,一半是黑夜,一半是被庇佑的光明。
月亮很少像今日這般圓潤飽滿,城外一樹桂花開了,飄香十裡,今日失約的人就站在這一樹桂花旁,染了一夜的香氣。
“你失約了。”許多日之後,忘記離那日究竟過去了多久,阿離沒有記算時間的習慣。
“是麼,可我從未與你約定過什麼。”影的氣息仿佛一株四月海棠,冷調未盡,空白般的香氣。
阿離勉強笑了笑,說:“說謊會遭報應的。”
影:“我已是堕神,不怕報應。”
影:“決心複仇的人,更不該滿嘴報應,您認為呢?妖主大人。”
阿離不耐般啧了一聲,語氣尖酸刻薄起來,“為什麼不該?那些該死的神仙,在未來看見我把刀架在他們脆弱的脖頸上時,他們就該想到,今時今日,我便是他們作惡的報應。”
“你不用每次見面時都提醒我複仇之事。我從未忘記過仇人的模樣,七十年過去了,每當夜晚降臨,我的腦海中便是無止境的噩夢。這些噩夢,無時無刻不在警醒着我,仇人還活着,我必須殺了他們,為阿娘報仇雪恨。”
“話已經說到這兒,影,你打算何時教我如何突破最後一層心法?”
影負手而立,因有面具遮擋,阿離常常無法分辨影的情緒,現今亦是。
“拭雪心法第七層,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因為這最後一層,隻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殺了我。”
阿離一驚,意識被沖擊着閃退,如走馬燈般的記憶鍊條,在此刻無比清晰的呈現在眼前。
“拭雪心法若是大成,我會是什麼樣的?”
面對阿離的疑問,影并未隐瞞任何,“無心無情,無堅不摧。”
……
月亮高懸于天,卻緩緩讓另一輪被黑暗徹底侵染的月慢慢吞食。
雨滴,毫無征兆般落了下來。
暴雨傾盆而下,雷鳴不絕于耳,可面前瘋魔的話音,卻從未如此清晰過。
“隻要殺了我,你就可以變成世間最強大的妖。”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懷着恨也好,愛也罷,隻要将赤羽親手插進我的心髒,虛無如潮汐般倒灌,死亡帶來新生,等到那時,那個人,就會歸來!
所以,快快殺了我!
快殺了我!
殺了我,計劃就會成功!
殺了我,她就會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動手啊!你不想複仇了嗎?”
又是威脅。
阿離聽得耳朵都生繭,被暴雨淋濕後的面容,仿佛撕下了一層僞善的面具,“影,别用這些瘋話試圖控制我,這些威脅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
“你怎麼不叫一下我的名字,如果你還是他,我說不準會心軟啊。”
在影震驚的目光中,阿離繼續說道:“你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對不對?”
“對。”
影咧開嘴角,發出詭谲的笑聲。
“我們生來一體,你想見他嗎?”
得到答案,阿離的眸光在瞬間尖銳起來,像曆經了許多年的摸爬滾打,此時此刻已然是一位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
“他是誰?”
“是神。是上玄劍的主人。”
阿離的娘親死在上玄劍下,死不瞑目。
痛苦的記憶疾沖上來,心髒猛然朝下一沉,即将窒息的感覺。
“你不是想複仇嗎?煉成拭雪心法的秘訣我已然告知與你,對你來說,不過手起刀落。為什麼還不動手?”影的語氣裡隐隐有不解。
“是害怕,殺了他嗎?”
影一字一句,将阿離漂亮的外皮剝開,露出裡面不敢見人的真實。
“你喜歡上他了?”
“所以不想殺他,不願殺他,哪怕他是你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