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用三十年建起了鎮壓影的法陣,總共打造了九百九十九道封神鎖将影困于地底,争取的時間,足以讓阿離愛上一個人。
她必須前往凡間,因為凡人壽數短暫,是最最合适的犧牲品。隻是阿離萬萬想不到,影在最後一刻,竟留出了一抹力量封存她的記憶。
而這,竟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取勝的關鍵。
那日,祁淵争奪失敗後尋着即将消散的記憶來到了塗山之外的一樹桂花旁,他本想去到那隻小妖面前,好好道個别,但殘餘的力量已無法支撐他走得更遠,透明的神魂遠遠望着那一座城,一夜的桂花香,終沒能沾染半分。
那日,是他們約定相見的日子。也是祁淵決定要與阿離訣别的日子。
訣别沒上演,世間依舊有再見。
祁淵是正神,神魂被迫分離之後并不會消散于世,而是回歸到神天之上,在那聖潔的蓮池之中,天地靈氣眷顧于他,二十年後天神重塑神身,重臨于世。
祁淵經此一役,忘卻了那些曾經,影的存在自此抹去,成為無人提及的禁忌。
又是二十年,人間靈力不穩,緻使封魔大陣松動,祁淵帶領郁雪衣等一共四神前往人間。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往長安城集合,五人一路降妖除魔,為的就是還人間一個清甯。最終五人到達長安城,利用城内的上古朱雀神力修複封魔大陣,以身祭天。
分别後的第四十年,春和景明,恰是重逢日。
隔着人潮人海,阿離在一間小小的茶水鋪裡,祁淵在喧嚣人群外,他仿佛孤立于世的逍遙散客,又猶如天上谪仙人現世,恰好的一眼,便足以萬年。
後來,有了彼此第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不是對着冷漠的面具,而是光明正大的告訴對方各自的來處。
“你好呀,我叫阿離。”
“季無塵。昆侖山弟子。”
阿離和季無塵的相遇,仿佛是上天恩賜的重逢和償還。
阿離:“所以你是,道士?”
季無塵:“是。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是狐妖。”
季無塵:“等雨停了,下山去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第一次見面雖草草結束,可緣分卻未完。
像前生有緣,今生便會抓住某根錯落的線,兩邊尋着線的盡頭想要理清,仔仔細細的順着,直到看見對方的面龐,才恍然發覺身後的線越理越亂,無法回頭了。
從相識相知,到相愛分離,就像一場遺憾的皮影戲,演完開頭,幾番波折便來到了結局之境。看客高興離場,戲中的角色卻生出了不甘之心。
對他們來說,愛是放下身段,卑微懇求來的,不要細水長流,亦不要死去活來,他們隻需看見對方的愛,哪怕是一點點,便足夠撐到奔赴黃泉腳踏奈何。
阿離和祁淵一步步走至今日,全是時也命也。
失去的記憶已然回歸,眼前之人,卻分不清是真是夢了。
阿離在祁淵面前,像一尊高雅的石刻,從頭頂發絲再到腳下裙擺,無可挑剔的美,卻是失了靈魂一般的空洞。
足夠愛的雙方,即使閉着眼睛,也能尋到對方的氣息,畫下對方的模樣。
祁淵提劍相指,“你不是阿離,你是誰?”
一陣鈴音響起,眼前人倏然化作虛幻。
“大夢初醒,你想起自己是誰了嗎?”
“我是祁淵。”
“你當然是祁淵,可除了祁淵,你的心中還有另外一個存在啊,在很早之前,他是你的一部分,你忘記了?”一道嗓音驟然炸起,忽遠忽近。
是魔族智者在嘲笑他。
“忘記了也沒關系,方才,我不是幫你回想起來了嗎?是不是,你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中也有黑暗?你不想承認,自己的另外一面,竟然如此瘋魔。”
“你想當一個好神仙,于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你便将自己的靈魂切割成了兩個,主靈魂擁有絕大部分的力量,也就是你心中光明的一面,他承載着天道賜予的力量、責任和名字——祁淵,另外一個,他代表着你心中的黑暗面,你覺得他不配出現在世人面前,所以他力量孱弱,處處收到主靈魂的限制,你為他取名影,因為他就是你的影子,是你見不得人的内心。
祁淵,你應該從來沒想過,影會脫離你的掌控,原因竟然是因為他對另外一個人産生了源源不斷的愛意。在這個世上,愛恨糾纏,猶如混亂的因果,你找不到阻止的辦法,所以隻能在一旁看着它的發展,太快了太快了,你受不了啊,所以隻好叫它消失了。
你對妖神赤的死亡袖手旁觀,你以為隻要一方死去,另一方就會放棄那一縷不該有的念想,然而,更讓你料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愛成了滋生恨的最肥沃的土壤,那洶湧的恨竟如脫缰的野馬,将一切引到了你掌控不了的方向。
到了這時,你才驚覺,哦,我好像做錯了!可惜,一切一切,都不能回歸到原點了。”
魔族智者生怕祁淵一言不發而導緻自己無法看戲,于是一字一句地向祁淵解釋和指導——作為主角應該如何推動故事走向終點。
她讓他按着劇情表演,演到最後卻忽然告訴他:這荒誕的劇情就是你可笑的人生,現在它成了我手中的劇本,你看啊,底下的觀衆正在為你發出哄堂大笑!
害怕嗎?絕望嗎?
魔族智者急需看見祁淵的回應,因為這是對她所創造的藝術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