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胤挽着長發上前，将三顆碎銀放在桌上歸還給“客官”，仿若二人兩清一般，絲毫沒有照顧對方的意思，徑直坐在了床沿：“這兒沒有亭序，隻有‘元衿’。”

曹栎并未走近他，而是抱着雙臂輕笑道：“元衿？你的新花名？”

李希胤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玩味：“嗯，不過，我準許你喚我亭序。”

“元衿這個名字确實不及亭序。”曹栎一本正經道。

說到這個又不得不讓人回想起上一次二人在“尋春樓”的經曆，但此地不是曹府，二人無須假裝情真意切。

李希胤更不想氛圍往他不情願的方向詭異起來，先一步打斷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欲仁，怎麼這麼晚才來？”

論及正事，曹栎很快嚴肅起來：“你應該也知道了吧，大漠深處發現了一座十分詭異的……白骨坑。”

李希胤應道：“城内百姓議論紛紛，想不知曉也難。”

曹栎繼續道：“正是為此才耽擱許久。那些屍骨在被人為翻弄前，還十分規整地将四肢分門别類擺在坑裡的各個角落。有人說是墳，有人說是亂葬崗，難以有個定論……而且一時還查不出這坑為何出現、為何裡頭的屍骨連全屍都不保、生出這樣的事又意味着什麼……陳子昱接下來估計要在此地下大功夫，翻查坑洞細節。”

曹栎自顧講了許久，一直到等待對方應答之時，才發覺李希胤側過身子聽他講話，側顔隐于幽暗之中。

李希胤縱是特意為入這風月之地打扮了幾分，依舊由一抹輪廓勾勒出清逸之感。

他聞之，緩緩啟唇，聲音不急不緩道：“此事頗為蹊跷，但既然衷秦王選任你們出關，必非善事易事。依我看，當務之急是妥善應對後續接踵而至的種種變故。”

剛出關隘就碰上此等怪異之事，還将做工的百姓吓得恐患上心疾。李希胤一開口便是此事或許見怪不怪，聽起來當真十分刻薄。

若是今日在洞穴内由李希胤将這段話說予陳輾聽，隻怕在幾束火光的映照下，陳将軍的臉色要更加難看。

但此刻，唯有曹栎李希胤二人共處此室，相對而坐。

曹栎自然明白與李希胤所言相對的是誰：“陳子昱的意思即是衷秦王的意思，王爺想要什麼他就做什麼，本公子左右不了。”說着，拿起桌上一茶杯輕輕挪動，又很快放回原位。

“那麼，欲仁又想要什麼？”李希胤忽而問道。

曹栎明顯未料想李希胤會有此一問，怔愣一刹後反問道：“亭序又想要什麼？”

李希胤毫不猶豫，淡然答道：“做一粒沙。”

曹栎捏着茶杯邊沿的手忽而一滞，顯然為這個答案心生困惑。

李二公子堂堂天下第一……竟隻想着做一粒沙？？

曹栎：“若亭序願為塵沙，走入大漠，怕不是頃刻間灰飛煙滅？”

李希胤并未駁斥曹栎，而是借那淡然深邃的微笑一字一句道：“由此，大漠間每一粒沙皆是我。”

“……”曹栎微微蹙眉，這句話初聽唬人，卻是再空洞不過的言辭。眼前這人雖然與自己不同，不必像他曹栎一般俯首聽命，有閑覽遍湖海山川。可李希胤若是真有如此高遠之心，又為何會去争“天下第一”？

總而言之，他不信。

李希胤見曹栎久久未給他答複，重複問道：“欲仁，你又想要什麼？”

“我不清楚，說不出。”曹栎斷然道，說罷起身更衣去了。

客卧歸靜，唯明燈油脂燃燒之聲。

李希胤見他離去，目光便停留在了桌邊那盞茶上。

這明明是一壺好茶，曹栎卻不敢喝，他果真不敢吐露分毫本心……

回想那日在曹府與曹大公子過夜。

二人“相敬如賓”熄滅燈燭後，雖肢體更親近了些，面上說的，卻仍是些“客套話”。

不過，他們也半推半就、或真或假地達成“共識”——

西北鬼族異動，危害邊疆安甯，身為世家子弟，企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于是，被衷秦王“拒之門外”、劃去姓名的李希胤，帶傷暗中出關，此事唯曹栎一人知情。

李希胤也絕非愚笨，曹栎願意留他在身邊，無非兩點，他一早就看透了。

要麼二人合作順遂，李希胤助曹栎在曹氏地位更穩、在關外嶄露頭角。

要麼曹栎構陷李希胤，回曹氏讨得大家長青睐，自己做“天下第一”。

他不會忘了，當初在落芳山上，曹栎如何将長劍捅入他心房，如何悠悠攪動劍柄……

更不會忘記，曹栎如何騙了包括李希胤在内的所有人，假死于北嶺山中。

他萬萬不會讓曹栎達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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