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下雪,多久沒出太陽了……本公子想出去曬曬我這冤枉的屁股都不成!”
曹越那日被蕭秋襲擊,屁股遭受重創,至今日,傷仍不見好。
不僅是身子不爽,更是為曹氏一族感到不爽。
正處氣頭上,他索性穿好衣裳,叫上胖瘦兩家仆,一瘸一拐地往氶園裡他最常待的石亭去。
墊上暖墊,曹越腿一伸,徑直趴于長椅上。
“整日在錦帆苑裡待着,悶死了,我甯可出來吹冷風。”他垂着腦袋幽怨道。
瘦家仆:“公子好好養身子,若不想回去了,咱就在這兒多呆一會兒。”
胖家仆卻像是沒有眼力見般:“二公子,您何必一直氣自己呢……可那日至今,家主都沒罰您……這件事要是落在大公子頭上,定又要叫他跪得腿傷複發。”
曹越瞠道:“誰是你主子?!”
胖家仆忙低頭:“不敢。”
曹越不滿地低聲道:“我倒希望有人管我……”
瘦家仆關心道:“二公子,待傷養好了,我們一定陪您進京遊玩。”
正說着,亭外小路響起些踩雪聲。
胖瘦兩家仆見到來人,急忙行禮:“大公子。”
曹越不願意扭頭去看,隻是開口道:“曹欲仁,你又來看本公子笑話?”
曹栎卻并不停留,經過時匆匆應道:“誰愛看你笑話。”
曹越:“诶,你去哪?”
曹栎:“京城。”
曹越猜疑道:“等等。父親今日一早确實進京去了,守衛不在,可你也别被他發現了。”
曹栎稍稍往回走兩步,看着曹越,道:“我去辦公務。倒是你,再透會兒氣,趕緊回你的錦帆苑裡去,别凍着了。”
曹越不耐煩道:“對對對,就你耐得住寂寞,能一直關在萬頃苑裡不發瘋。”
曹栎輕笑一聲,擡手輕輕拍了拍曹越的後腦勺,轉身就走。
隻聽身後,傳來一聲獨屬于曹越的咆哮聲——“曹欲仁,你不許把我當狗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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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天幕上微微泛着一層薄粉。
李希胤喝了藥,從屋裡出來,又見北嶺居庭前,落了滿院雪。
他已清掃積雪好幾回,但到底比不過白雪簌簌而落。
他并不多言,隻是從一旁拿來竹帚,踏上鋪地,一路向外靜心清掃起來。
卻在此時,聽聞有人輕叩院門。
李希胤擡眼,放下手中竹帚。而後挽好衣袖,踩過一片白雪,上前開門。
“亭序。”曹栎站于院門之外,肩頭上挂了些未化去的雪花。
“進來吧。”見來人是曹栎,李希胤并不詫異,轉身默許他入院。
曹栎手上還提了個食盒,遞予李希胤:“先前在尋春樓,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口味的糕點,今日我特意買來給你。”
“喝藥了,沒胃口。”李希胤輕輕擺手,說着,他身上确實彌散出一股淡淡的藥香味。
曹栎蹙眉道:“那早些進屋去。”
李希胤:“不是寒症,我自有分寸,欲仁不必擔心。”
他說罷,正準備繞過曹栎,去拿竹帚掃雪。
又被曹栎攔下。
“我來。”曹栎知道李希胤要做什麼,直接将食盒塞到他懷中,先他一步拿來竹帚。
李希胤平靜道:“欲仁可知道‘各掃門前雪’?”
曹栎:“知道。”
他雖應下,手裡卻一刻不停,自李希胤身前掃至院門,很快将鋪地上的落雪掃淨……
“進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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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點了燈燭,明光搖曳。
暖閣中,藥香味更甚,良藥苦口,想來,也是李希胤喝完藥才這般興緻缺缺。
李希胤為曹栎泡了一壺清茶,請他随意,又道:“最近戒酒,宅子裡隻剩茶了。”
曹栎緩緩擡眉,謝道:“亦是好茶。”
李希胤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欲仁今日前來,可是我兄長授意?”
曹栎:“那日在荒漠中,亭序就邀請我到時前來,我今日隻是準時赴約。”
他又繼續道:“前幾日慶功宴,亭序又為何沒赴宴呢?”
李希胤:“衷秦王在宴上攪得曹氏難堪,我若是去了,可不就淨看笑話了。”
曹栎見李希胤言語時語速都放緩不少,知曉他身子抱恙,轉而看着那食盒,道:“這些糕點,亭序今日不碰也無妨,我下回來時再買就是。亭序還需養好身子,先前從大漠出來,郎中便說你的内傷,還需靜養着。”
“欲仁何時這麼會關心人了?”李希胤微微一笑,緩步向曹栎身後的多寶閣而去。
曹栎沒有回頭,以為李希胤又要去取什麼物件。
卻在這時,曹栎親眼看着映于自己身前的影子,被另一人影覆上。
李希胤自後攬住曹栎,輕抵于他身後。一雙冰涼的手緩緩而下,劃過圓領袍上的紫金絲線,悄然探至曹栎腰間。
“亭序?”曹栎微微一怔。
——瞬而,李希胤卻從他躞蹀上抽出落珠劍,抵在曹栎脖頸處,沉聲問道:
“你為什麼殺曹氏族人。”
曹栎此刻無法動彈,也沒有絲毫膽怯之意:“亭序當時亦是好眼力。”
李希胤:“此次出征西北,是你第一次入大漠,在鬼城時又為何騙我說早就來過?”
曹栎:“因為城裡那些風流逸事,皆由此為開端。他們吵到我耳朵裡,我便也信以為真。”
“做沒做過,你還會忘了麼?”李希胤輕笑兩聲,“欲仁要将劍脊上的裂痕修葺好,想必也廢了大功夫。隻是連我都沒本事去殺李氏族人,曹大公子好本事啊。”
曹栎緩緩轉頭去看他,脖頸卻由此貼上劍刃,李希胤忙将落珠劍松了松,不至于真的割傷他。
這細微舉動,皆被曹栎看在眼裡,他和聲道:“亭序是不是還想問尹召?曹氏怎可能留一個習武之人在我身邊?”
李希胤将落珠劍插回劍鞘,意為默許。
“我與亭序看法一緻,皆不認為世家大族處處為百姓福祉設想。”
……
正敬七年冬。
十七歲的曹栎難得有機會随父親一行人外出,暫離曹府。
那時,北境爆發瘟疫,曹氏前去救災恤民。
但這瘟疫素來不避着王侯将相。世家子弟出身再高貴,血統再優良,也終究都是肉身凡人。
成治帝時期,皇宮内瘟疫橫行,一衆皇族死的死、殘的殘,慘狀曆曆在目。
曹家主清楚得很,曹栎到底是他日後的繼承人。縱是要他見世面,也不想他在外染上疫病,遂留他一人于後方。
疫病仍在當地蔓延,時間久了,從疫區偷偷逃出來的百姓不少。曹氏最後還是決定派曹栎和十幾名旁系子弟去把這些人揪回,交接給前線官吏,送回封鎖區。
于是那日,曹栎一行人駕馬,疾馳于廣袤平原,追逐四散逃亡的百姓。
有幾個人特别能跑,鑽進樹叢後,轉眼躲進山陵。
曹栎緊追不舍,掠過寒風,到最後隻留他一人攔下了眼前一對瘦小的兄妹。
大風喧嚣,曹栎吐着寒氣,坐于高大的馬背上,一手攥着缰繩,一手握着佩劍,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二人。
“求您,别送我們回去……”年齡大些的男孩“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還攥着妹妹的手,苦苦哀求道。
“不想回去?”盯着眼前渾身顫抖的二人,一個藏于他腦海中許久的念頭,悄然升起……
……
曹氏每年開春,皆會以考取禦劍令為由,招收相當數量的世家子弟入府聽學。
修為尚好的,考得禦劍令後即可離府;修為欠佳的,補上銀錢後,留于曹府繼續課業。
雖說隻招收世家子弟,但在曹氏眼裡,除了本家,便沒幾家能稱得上“世家”,因而招人時,最看重銀子。
曹大公子最不缺的,偏偏就是銀子。
于是幾月後,曹氏收取世家子弟修習禦劍術的名冊上,多了一個捏造出來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