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言塵坐在窄小的床榻上,帶血的外袍被扔在地上,白色中衣褪到腰腹,肩膀有一道很深的血口,下面有幾塊淤青,遠遠看去,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腫的厲害。
盡管言塵一直說不疼,但聞澈的身子還是顫了顫,他怕看不清傷口,所以離得很近,漆黑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像依偎在言塵身旁的小貓 ,呼出的鼻息盡數灑在腰腹。
言塵心中一癢,意味不明地看向聞澈,道:“幫我吹吹。”
“嗯?”聞澈眨眨眼,有些迷茫,“為什麼?”
言塵臉色平靜:“你以前受傷,不是天天喊着讓我幫你吹麼?”
聞澈想了想。
他小時候挺矯情,每次受傷,都會作出龇牙咧嘴的慘樣,非要讓言塵給他吹,好像言塵一吹,傷口就不疼了。
其實吹一吹并不能減少疼痛,他隻是喜歡言塵靠近他的樣子。
“你确定讓我幫你吹?”聞澈一臉奸詐地說。
“這……”言塵猶豫了。
不等他反應,聞澈突然湊過去,雙手按在言塵腰上,整個人将言塵包圍在懷中,嘴唇貼在受傷的部位,輕輕幫他吹。
從言塵的方向望去,聞澈面目優越,五官俊郎,黑色的長發綁着金發帶,額前的碎發肆意飄揚,見過聞澈的人,都愛說他的俊美帶有攻擊性。
言塵倒覺得,那人五官并不是每一處都明豔張揚,他的睫毛又密又長,嘴唇素淨,乍一看,頂多算俊秀,最惹人的其實是他的眉眼,桃花眼,透亮,像夜空折出的星光,笑時,格外不羁,若是離得近,那種少年的嚣張跋扈更加顯眼,此刻,那人正輕一下、淺一下吹在身上。
言塵偏開頭,泛白的指尖抓在被褥上,他承受不住肩上炙熱的氣息,還有腰上的手,緩了一會後說:“行了,别……吹了。”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聞澈不滿地看着他,“你讓我吹,我就幫你吹,你現在又不讓我吹,怎麼老是說話不算數,虧你還是世家子弟,真是口是心非,表裡不一。”
“有你這麼幫人吹傷口的?”言塵看着腰上的手。
聞澈勾了勾唇角:“我怎麼了?”
言塵避開目光,沒說話。
見言塵不理他,聞澈沉悶不語,不舍地從言塵身上下去,手從懷中翻出瓊漿玉露、靈丹妙藥慢條斯理給他上,這些藥本來是他爹給他準備的,因為他修為不高還特愛打架,因此總是惹得一身傷,結果他自己沒用幾次,到頭來全給言塵用了。
“你生氣了?”言塵問,“怎麼不說話?”
“不是生氣,是擔心。”溫熱的掌心按在言塵腰上,玉露順着傷口被吸入體内,思忖一會,聞澈忽然嚴肅專注地看着言塵,道:“幸好你身上沒有一處傷是緻命的,下次不準如此冒險。”
言塵淡淡一笑:“放心,不會有下次。”
“最好如此。”聞澈并沒有因為他的保證安心,但言塵已經這麼說了,他也不再繼續追問,隻能耐心給他上藥。
等上完藥,言塵将褪到腰間的中衣穿好,想起杳杳身上有聞澈的神識和記憶,心中不免提起警惕,他不知玉潇發生何事,但杳杳能得聞澈神識庇護,想必是一件大事。
他需要一探究竟。
“對了,那個女鬼的目的尚不清楚,我明天會去玉潇。”言塵邊說邊起身繞過聞澈走到書案前,上面擺着紙墨筆硯,他提筆寫字。
聞澈緊跟其後,看着字迹飄逸的字犯難,他不認識字,也猜不透言塵心思,試探道:“我……可以去嗎?”
言塵略微蹙眉,這句話很奇怪,他寫信就是告訴仙尊他要帶聞澈去玉潇,可是聞澈說的那句話似乎是在請求。
難道是他最近做了太多讓聞澈誤會的事?才讓他如此小心敏感?
不過,好像也是。
言塵停筆,有些茫然地看向聞澈:“我沒說不讓你去。”
聞澈仰起頭,理直氣壯道:“你剛才說的是我,不是我們。”
“不好意思,是我表述有問題,”言塵朝他盈盈一笑,“我肯定會帶你去,沒有你,我根本去不了玉潇。”
聞澈不懂,問他:“你自己有腿,為何不能離開?”
言塵歎了一口氣:“無錢寸步難行,我自幼太窮,前幾年,一直靠你救濟才能活到今天,你懂的,這個世道做什麼都要錢,沒有銀子,我自然無法出遠門。”
“啊?”聞澈愣了一瞬,畢竟眼前的人,白衣若雪,雍貴斂華,一絲一線都象征着财富,怎麼看,都和窮字不挨邊。
但聞澈還是笑了笑,得意地說:“五花馬,千金裘,隻要有我在,我保證你可以用最快的劍,騎最好的馬,穿最貴的衣裳!”
言塵笑着點了點頭,他低頭看見自己沾血的衣衫,為難道:“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聞澈好奇道:“什麼?”
言塵又歎了一口氣:“我的外袍和中衣都髒了,我總不能穿這一身出門,不夜城附近有一家夜市……”
“……你想讓我幫你買衣裳?”聞澈警惕地看了看言塵,又看了看桌子上未寫完的信,最終将視線定在言塵身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言塵,面目驚歎,仿佛聽見不可置信的大事。
言塵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發什麼呆?不記得我的尺寸,打算用眼睛丈量?”
聞澈緩了緩神,勾了勾唇角,笑道:“當然記得,我去幫你買。”
“嗯。”言塵點了點頭,等聞澈離開後,他才提筆寫那封沒寫完的信。
一共兩封,第一封,向仙尊彙報山下鬧鬼一事,第二封,字體用靈力遮掩,是寫給上天庭的,他讓天帝查一下最近有哪位神明下凡,以及想找沈神醫幫個忙,他将信綁在靈蝶上,當靈蝶飛遠後,言塵才去打水燒水,簡單擦洗一遍身體。
月亮逐漸傾斜,屋内點燃紅蠟,火光燃到蠟尾,在盤子中形成一片蠟花,言塵等待許久,聞澈依舊未歸,心中不免提起警惕,沈府離夜市不遠,即便徒步而行,也不至于半個時辰不歸,更何況聞澈是修士,運用輕功,一步可越出數丈。
言塵隐約覺得不對,忙推門而出,門外是一條長廊,風肆虐吹動,冷得刺骨,他沒有看見聞澈,身體莫名發冷,久遠的記憶接二連三湧入頭腦,言塵倒吸一口氣,心中鑽出一股寒意,從四肢到手腳都發冷。
一道身影踏着夜風疾馳,言塵沿街尋找,最終是在一家酒肆找到他的,桌上有幾壺喝空的酒壺,聞澈酩酊大醉,手臂微屈,腦袋枕在臂彎上睡覺。
店門大開,夜風吹往酒肆,整個房間溢滿酒味兒,但屋子裡燒着許多火盆,突然進來,渾身騰騰地冒着熱氣,聞澈修長的脖頸彎成一道弓,從耳側到脖頸透着紅,不知是熱的,還是醉的。
言塵心情略微不爽,因為聞澈并非愛酒之人,相反,他很讨厭酒,每次喝酒,都會惡心,隻不過言塵教過他一句詩,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那人隻有心煩意亂才會飲兩口。
他也明白,聞澈格外敏銳、聰慧,尤其擅長觀察别人情緒,能通過皮膚、眼神,看穿一個人,已經到了可怕地步。
也正因為太擅長察言觀色,聞澈永遠比常人更加敏感,從小懂得适可而止,别人不想說的事,他并不會主動問,即便不開心,也不會将心中的情緒發洩在任何人身上,隻是杳無聲息吞下去,等到第二天,他又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
從遇見玱暝後,聞澈的情緒就不對勁,盡管他裝的很好,但兩人朝夕相處,言塵早就發現端倪之處。
“誰?”聞澈的頭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識擡起頭,喝了酒,又吹了風,他的鼻尖紅紅的,臉也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