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二字，之所以稱之為“大”，必是能擔起天下重任，而非永遠困在小山村中，守刀冢的刀。

命運詛咒他成為微塵，他卻仍然有一個渺小的夢想，想登頂少俠榜，想證明給自己看，想做那些江湖人口中，青史留名、萬世不竭的大俠。

所以他闖了出去，即使遍體鱗傷，也要試一試。

可與那倔強意氣相比，更大的磨難在于，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很渺小的人。

就如同刀冢層層疊疊的刀，看起來氣勢磅礴，可每一個又都渺小至極。它們的主人，或許都比他厲害，都比他更有可能成為大俠。

他，唐暄，一個被詛咒的家夥——與這群天賦異禀的俠士們相比，能算得上什麼？

尹雲晖眼眶發酸，背轉過身，不讓嶽平世看見自己的眼。

嶽平世問：“你的刀叫什麼？”

“問天關。”

“你揮刀的緣由，就是為了質問上天嗎？”

“不。”尹雲晖悶聲道，“是我不甘心。我想告訴自己的命運，即便有詛咒，我也能登上少俠榜。”

“可真正的大俠不是靠少俠榜定義的。”

“可人們隻承認少俠榜的名字。”他聲音低沉，“幫很多人，救很多人的性命，會被稱為‘大俠’嗎？守在刀冢一輩子，默默無聞，别人會記住你的名字嗎？五叔，你為了心裡的志氣向唐複拼命，你覺得這算是‘大俠’嗎？”

“我覺得我是。”

“可人們都不記得你。”

“我說，我覺得我是。”

嶽平世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少年察覺到不同的含義，通紅的眼中透着迷茫。

“你也是個有膽子闖出去的人，唐暄。”

嶽平世收了剩餘的話，重重拍在唐暄肩上，迎着陽光離開。他的左臂空空蕩蕩，但他已經能坦然地束起衣袖了。在此之前，他一直用長袖掩蓋着那隻斷臂，遮掩一段不敢承認的故事。

*

另一邊，楊悠雁從玉中喚出了梧靈。

梧靈睡了一覺，精神還不錯，“這玉是我寄宿的地方，你要留好，否則妖氣暴露的時候我沒辦法幫你。”

楊悠雁好奇地問：“沈公子和你是一路人嗎？”

她早就猜到梧靈會有人脈，但沒想到能牽扯到藥谷的人，還是藥谷三公子。

“他啊。”梧靈不以為意道，“他未必會幫忙。不過我無法時時刻刻現身，你若需要也可以找他。”

楊悠雁看着手中的玉。玉呈青白色，有一處缺口，一端縫了紅繩，挂在身上剛剛好。它長得低調且廉價，一般人隻會覺得是個配飾。

楊悠雁把玉挂在腰間，“還有一件事，我得和師父說一聲。”

這件事，楊悠雁沒告訴唐複，也不知道唐複是否同意。

梧靈卻道：“你的師父不在周遭，告訴了也沒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難道和師父也有聯系？”

轉念一想，倒也不算意料之外。師父守了刀冢這麼多年，沒準比自己更早認識到梧靈。

“好吧。那我請五叔幫忙照看一下，刀冢不能沒有人。”

将一切都安排好之後，楊悠雁跑到客棧去找尹雲晖。

于慕清和缪遠離開後，尹雲晖與楊悠雁聊過幾句，但有意避着她，聊得并不算多。

直到三日後啟程時，他守在村口，聽見少女的呼喊：“你是在等我嗎？”

楊悠雁難得收拾自己，頭發高高束着，雙眼又明又亮，映着一襲水綠長裙，笑容含光。

她背着刀，挎着背囊，腰間别着酒囊，朝他大聲笑道：“你随便走，我肯定能追上你！”

尹雲晖看了她許久，才意識到手松開缰繩，馬已經行出了很多步。他抿唇上馬，将面具戴得緊了些，“走吧。”

他有意壓低了聲音，似乎在砌一道密不透風的牆，不希望她窺見分毫。

楊悠雁并未察覺，笑道：“前面是哪裡呀？”

“是陳家寨子。”尹雲晖解釋着，“過了陳家寨子，就是......”

楊悠雁道：“我記得不是。”

“你走過這條路？”

“沒走過，但我知道前面不止陳家寨子——”

她揚起馬鞭一甩，駿馬載着她的笑聲，像是沖破圍欄一般，嘶鳴着奔出很遠。

“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