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悠雁和天音宗小弟子僵持了一整天。
她一天不讓開,小弟子就一天複不了命。他氣得回宗門告狀,得知魂歸樓人正在和掌門長老議事,隻好在外面等。
議事結束後,小弟子立馬抱怨楊悠雁恃才放曠、無法無天。
“我們哪裡趕不走她?是礙着臉面。要動了真格,早把她攆出中州城。”小弟子憤憤道,“百姓中也有起哄的,就差把她當做榜樣!簡直不辨善惡是非......”
杜純道:“中州百姓不怨恨她了?”
“她用花言巧語哄騙大家,讓大家忘了她是刀宗人,隻覺得她本事好。”
“沒有真本事,說得再好也無用。”杜純看了眼天色,“我和她談談。”
楊悠雁坐在榜前,眼睜睜看着月亮升到了半空。
正打算倚牆小睡時,宗門的方向傳來了極輕極穩的步聲。
那人走路并不算緩慢,但安靜得如風一般,一聽就不是尋常弟子。楊悠雁耳朵微動,翻了個身,假裝沒聽見。
她不是輕狂自大,是在試探這群厲害人物的底線。
楊悠雁不是固執的人。之所以守在榜前,是她發自内心地覺得,天音宗不會那麼輕易地趕走自己。
單是“刀宗弟子”這個身份,未免牽強。從看出有魔物涉足開始,楊悠雁知道這一次沒有自己想象的簡單,然而風波漸漸平息,加上了李聽楓那句回信,她猜測是有了轉機。
杜純來時,她知道自己猜對了,但仍有一口氣懸着。
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籌碼有多少分量,他們肯容忍自己到什麼地步。
杜純的舉動超出她的預料。
不是喚一聲就走,也不是象征性來看看,她竟然會止住小弟子的話音,默不作聲地解下外衫,罩在楊悠雁身上。
衣衫上殘存着溫度,飄着沉穩而好聞的檀香。
“她太累了。”杜純道,“我等等她。”
“那她一直不醒怎麼辦?”
楊悠雁醒了。
這一件衣裳的重量已經壓過她心中所有防備,她懂得見好就收。
杜純的眼睛很好看,丹鳳眼,眼中滿是認真和溫柔。
被她的目光一看,楊悠雁也不想亂來了,老老實實喚了聲“長老姐姐”。
杜純眼尾彎出細紋,“你怎麼知道我是長老,不是掌門?”
“因為你不兇。”楊悠雁道,“我聽師父說過,日理萬機的人都容易暴躁,來之前已把掌門的模樣猜了無數遍,沒一個是長老姐姐這樣溫柔的。”
杜純壓着笑,“我是音門門主杜純,來代傳掌門口谕,她已答應複你榜首之位,後日你随着其他俠士一起領符牌、入宗門吧。”
楊悠雁不甘心,“就這樣?”
她把外衫還給杜純,氣惱且委屈道:“這是我應得的。我白白受了一天的氣,還害怕他們指責天音宗不公,千方百計地替你們證明,長老姐姐也聽聞了吧?”
“我可以親自教導你,讓你以音門弟子的身份立足于宗門中,不用看人眼色行事。”
“什麼?”旁邊的小弟子驚道,“長老,她可是用刀——”
杜純讓小弟子噤聲,溫柔地問楊悠雁,“怎麼樣?”
這一步的退讓不可謂不大。
按照慣例,善用刀的俠士都會被分到揚刀門,除非掌握多門兵刃。
不同分門派所擅長的不同,音門幾乎從未收留過習刀的弟子。音門是天音宗的支柱,杜純确實器重她。
楊悠雁盤算着:如果是梧靈的話,肯定要她答應,因為容易獲取情報。但她也有自己的算盤,來天音宗就足夠兇險了,再選擇音門,豈不是險上加險。
“長老姐姐很好,但我更喜歡刀。”楊悠雁道,“我再想想吧,其實我隻要一個道歉。”
“好說。”
“我要明天正午時,掌門親自來榜前向我道歉。”
小弟子驚叫道:“你、你胡說什麼!”
天音宗掌門絕非一般人,也絕非一般門派的掌門。
那可是整個江湖的盟主,除了掌管門派之外,已成為了象征江湖至高權力的符号。她不僅代表天音宗,更代表整個八大宗門做決定;她的鋒芒指向何方,八大宗門就針對何方。
掌門事務繁忙,根本不可能在乎這點小事。與她要處理的浩蕩文書相比,楊悠雁連一個名字的位置都占不到。
當然,楊悠雁不傻。
她一定要争回這口氣,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這句話傳到殷盛耳朵裡連個屁都不是。
何況她真不一定承受的住殷盛的道歉。這不僅打了天音宗的臉,還會讓她成為衆矢之的,她可不想出這種沒任何必要的風頭。
“那好吧。”她假裝為難道,“那我退讓一步,明天你們懸挂布告出來,闡述你們的缺漏,說仍以榜首待我。不僅懸挂布告,還要在正午人多時宣讀。”
與直接請來殷盛相比,這一要求要合理許多,但天音宗小弟子仍覺得為難。
把楊悠雁勸回客棧休息後,小弟子憤怒道:“讓我們公開道歉?我們宗門的決策都是顧及大多數人的感受,何錯之有?”
“這并不難。”杜純輕輕道,“事情是一方面,表述是另一方面,話語不同陳述便不同。這件事交給你師兄吧,你可以向他請教一下,看看這種布告怎麼寫。”
天音宗當然不會說是自己做錯了。他們聲稱是經過一天的考量,又正值用人之際,決定繼續錄用楊悠雁為榜首。
前因後果被隐去,“刀宗”這一身份也被隐去,但不要緊。楊悠雁自身就暗含着刀宗背景,隻要百姓和天音宗承認了她,人們也就變相地改變了對刀宗的看法。
楊悠雁一覺睡到了正午,醒來後發覺,這種改變并非是無聲無息的。
她聽大堂裡鬧鬧哄哄,好奇地推開門,“你們在吵什麼?”
有人又驚又喜地看着她,“楊姑娘,天音宗懸的布告是說得你嗎?”
“是我。”她扶在欄杆上,饒有興趣地俯瞰他們,“應該沒牽扯到其他人吧,你們怎麼這麼高興?”
“我當然高興!”那人仿佛是自己上了榜,滿臉通紅,“我才發覺練刀也有盼頭!他們都說練劍比練刀更有出路,我練了十二年的刀,差點就放棄了。”
“刀還是其次,我們是真沒想到刀宗的刀法這麼厲害。這小丫頭不到二十歲!”
“要知道刀宗有這幾把刷子,我還管他什麼妖啊魔的,早混成天下第一。”
“你說得簡單,這就去揚刀門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