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隻野兔,真是吓死我……”江破雲話說一半,他身後的草叢中突然沖出一個人影,拿着刀便向他砍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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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闖右腳踩住字條,左腳尖挑起縣令的腦袋,抓着他的頭發仔細看:雙目被挖,舌頭被拔,還保留死前驚恐的狀态,口中還塞着一張血迹斑斑的符文。
她将頭顱放回原地,跳上台階,借殘光往衙門裡處看,隻見十二具無頭屍首呈兩列吊在狹長的大堂,每一具都是腰處勒一根麻繩,另一端緊緊拴着木梁。無頭屍首圍着地面上有一道血圓,圓的中心空無一物,但圓周貼了十二道符咒。
葉闖自幼跟着父親習武,雖然不曾入道修行,但認識周圍的符咒。
這是兇咒噬魂,一道噬血,二道噬肉,三道噬骨,四道噬氣,五道噬丹,十二道噬魂,被施咒者永世不得超生,不得入輪回。
這本是仙家用來誅滅妖道的符法,若是用到一個常人身上,隻三道便灰飛煙滅,這人居然足足擺了十二道,未免太過殘忍。
再者噬魂咒早已在二十三年前被仙門列為禁術,而今,誰又會用……
等等,屋内風向異變,有埋伏!
葉闖猛一回神,隻見數根銀針直沖自己面門。她立刻拔劍格擋,動作快出了殘影,但銀針如急雨般驟然刺來速度極快,葉闖難免有些招架不住。
“葉闖!”
江破雲及時趕來,用不知是從哪得來的砍刀向堂内擲去,擊中了藏在暗處的針弩,危機得以解除。他四處觀察,奈何除了衙門外兩盞油燈外,沒有其他光源。
他們在明,敵人在暗,這可不利。
葉闖收劍入鞘,走上前與他并肩站立。
江破雲不鹹不淡地說道:“大俠,怎麼謝我?”
葉闖瞥了他一眼,見他臉上沾着沙土,頭發還纏着雜草,模樣十分狼狽,反笑道:“怎麼,在門口摔了一跤?”
“何止啊,還抓住斷臂人了呢。”江破雲環顧四周,方才他發現着衙門口十三顆頭顱的口、鼻、耳皆無淤血,說明是死後被下歸魂,再看堂中十二具無頭屍體圍着一道血圓,他立刻聯想起一道仙門禁術——借屍肉骨。
此術以噬魂咒為輔,人頭十三顆為陣,無頭死屍十二具為祭,将剛死之人的生力用符咒所聚,再轉到身中歸魂之人的身上,可令常人強壯如虎,令殘疾者恢複健全。若死者生力極強或運陣之人法力雄厚,便能活死人肉白骨。
此時,堂内暗處走來一個孩童,笑聲森然,好似陰間厲鬼,“初次見面,小人這廂有禮了。”
他眼中血絲密布,面如刀削,這哪是什麼孩童,分明是一個年過四十的侏儒!
“少來這套,你的手下已将你的陰謀全盤托出,我勸你束手就擒。”江破雲冷臉道,平日裡清亮溫潤的雙眸卻籠罩一層薄霧,“你想恢複健全之身,用不着取他人性命。”
葉闖偏頭去問:“怎麼回事?”
“斷臂人受他蠱惑,想先行下毒,趁你我昏迷之際下手,但礙于迷藥對你沒有作用,所以他換了計策,先放人屍煙花吸引注意,再引你我前來。”
那人陰森地笑着,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棄子而已,他已毫無利用價值,”他跨過橫放的屍體,緩步站于二人面前,擡頭斜睨着二人,“可惜,他若老老實實地聽從于我,不搶先對你下手,也許就能用你的屍體恢複健全了。”
江破雲冷哼一聲:“分明是你讓他暗中埋伏,想借我手除去這個累贅。不過我從不殺生,你算錯一步。還有,我們與你何仇何怨,竟讓你下此狠手?”
孩童眼中精光一閃,獰笑一聲,“你可知今日我為何要在簪花弄鬧這麼一出?煙火大會,萬人空巷,簪花弄更是人山人海,最熱鬧的日子、最繁華的街巷,洛南城中最大的官死于非命,為的就是吸引你的注意,”他惡狠狠地瞪着葉闖,眼中滿是恨意,“你殺我手下、壞我計劃,逼得我隻能對你下手了!”
“人不高就算了,腦子也不好使。你如此身弱,怎麼殺得了堂堂葉大俠?”
江破雲輕聲嘲諷,正中了那人的痛處。葉闖接着他的話口,再度挑釁道:“原來是隻縮頭王八,怪不得矮人半身呢。”
那人見葉闖二人如唱戲般一唱一和,更是氣得破口大罵:“天煞的——你就算再強,也比不過那……”他暴戾的聲音戛然而止,面上的兇狠大不如剛才。
“你有幫手?”葉闖察覺異樣,給江破雲遞了個眼色,“能用仙門禁術,你到底是誰?”
“依我看,”江破雲上前一步,雙手抱胸彎下腰去,與那人四目相對,“你不光是黑羅刹的老大,還是縣令之子呢。”
此話一出,震驚二人。
方才,江破雲見此人身長不過三尺,與那縣令同為侏儒,且再難從這城中見到如此身矮之人,便猜測此人與縣令同為一家,便佯裝挑釁,仔細觀察其面容,竟與縣令相似,且年輕近二十歲,便出此推論,詐其自報家門。
那人面色一震,顯然是沒想到自己的身份竟被識破,咬牙切齒道:“沒錯!我就是縣令之子——劉齊天!”
葉闖緊握銀刃,眼中殺意難掩,“你令手下燒殺掠強,讓多少無辜之人慘死!你要取我性命,與縣令又有何幹,那可是你的生父!”
劉齊天面色如土,緊攥雙拳,額頭處青筋暴起,怒視二人,“無辜?我落得此番下場,就是一手造成的!你以為那個縣令是什麼好人?他不過是個窩裡橫罷了!他不得皇上器重便罵我,不得吏部大人賞識就打我,就連被百姓取笑的氣也撒到我的頭上,讓我在外做不得人,在家也擡不起頭來!”
“那被你滅門的王家呢?”江破雲注意到劉齊天頸側發青紫色,隻是燈火昏暗,他不敢确定,隻得假裝問話,繞到旁處,“燒殺掠強,怙惡不悛,你滿是借口,毫無愧意。”
劉齊天隻将正臉沖着二人,刻意避開江破雲的打量,沉聲道:“殺我阿黃者,死有餘辜。”
二十三年前,劉齊天以诽謗、虐待之罪罰七十大闆,服刑五年,終身不得參加科考,起因正是那新婚之夜、阿黃身死之時。
本是大喜之日,洞房内的新娘卻慘叫連連。
洞房外,劉齊天被揍得鼻青臉腫,被三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摁在地上,他渾身無力,隻得趴在地上痛哭。
不久後,屋内稍稍安靜,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推門而出,他眯縫着眼,打量着這個寒酸地界,輕蔑地哼了兩聲,“劉兄,你這媳婦性格真是剛烈。”他擡腳踩在劉齊天的腦袋上,沖三個馬夫邪笑道,“名妓你們不配享用,這個湊合用用倒是合适。”
“狗日的王富秉,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劉齊天怒吼道,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裡,他企圖與這群人渣殊死一搏,卻被一腳踢暈。
“我罵你便受着,打你也得忍着,區區一個縣令之子,竟敢跟我王家公然作對,荒唐。”王富秉哼着歌,不屑地冷哼一聲,背手揚長而去。
已是初春,那夜卻寒冷徹骨。
等劉齊天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從地上爬起,恍然想起昨晚發生了什麼,暗道不好,回身向門内沖去。他一路狂奔,被腳下沙土狠狠絆了一跤,大腦發昏,雙手掌側也是被蹭去一層皮,他極其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卻被眼前所見震得呆在原地。
内屋屋門虛掩,一陣狂風撞開屋門,一女子赤身裸體仰倒在床,嫁衣被人撕破,扔在床邊。她雙目圓睜,直勾勾地盯着天花闆,嘴巴大張,口中淤血順着嘴角流至脖頸,她雙手死死抓着床單,兩腿蹬直,呈不屈之姿。
“阿、阿黃?”劉齊天爬到阿黃的身邊,手貼着她冰冷的側臉,她怒目圓睜,仿佛在呵責着兇手,訴說自己的委屈與不甘。他鼻頭一酸,抱着她的屍體号啕大哭。
他忍氣吞聲低三下四這麼多年,從未真正擡起頭來做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阿黃,他以為自己如獲新生,誰料造化弄人,他又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他恨,恨這命運,也恨自己,更恨那無端殘害她的人。
“王富秉······”劉齊天反複念着這三個字,雙目逐漸血紅,表情狠厲,他覆住阿黃的雙眼,讓她得以瞑目。
“阿黃,我會幫你報仇的。”
“一定。”
三日後,劉齊天跪至衙門正中,竟成了虐待妻子的無良之人。而王富秉仗着家中勢力,收買了那三個馬夫。他一口咬定是劉齊天邀三人前去,而阿黃難受欺辱咬舌自盡,他便把罪名栽贓給了自己。
劉齊天難掩怒氣,指着他破口大罵,“王富秉,你個混賬!你□□我的妻子,反過頭來污蔑我!我怎麼可能這麼對待阿黃,她可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妻子啊!”
堂内哄然,他此番行為仿佛惱羞成怒,一時間,所有矛頭都指向了劉齊天自己。
“你方才說,王富秉與你素來不合,那我是不是能認為,你強迫那女子做些下流之事,那女子難以忍受,趁你送走此三人便咬舌自盡,你見其人已死,自知與自己難脫幹系,便佯裝毫不知情,把王富秉當成替罪羊,而自己則為妻子申冤,如此一來,便徹底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也能報複回去。”
劉齊天此時百口莫辯,隻覺得有千萬支箭射在心口處,他聽到圍觀的百姓對他惡語相加,他看到眼前“明鏡高懸”四個大字,隻覺得萬分諷刺。
他指着王富秉罵道:“你!你買通了他們,你報複我!”衙役押住他,将他往堂外拖去,“好一個正大光明,好一個明鏡高懸!你們欠我劉齊天一條人命,我遲早要還,遲早要還!” 他一路高喊,喊着自己的冤屈,喊着自己妻子枉死,喊着世道的不公,喊着難勝強權的無奈,喊着真兇的名字。
可這些血淚都被百姓的唾罵聲所淹沒。
于是在二十三年後,他選擇在此,在這個曾毫不留情殺死他的地方,迎接他的新生。
“二十三年過去了,我還記得她鳳冠霞帔的樣子,真美,”劉齊天那張猙獰已久的面孔隻是抽搐了幾下,興許是他已忘記如何去笑了,“阿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江破雲望着中間空空如也的血圓,不禁有些奇怪,倘若葉闖不曾入局,依劉齊天所積攢的勢力,啟動這法陣不必等待二十三年之久,為何偏偏是今時今日。
“民間傳說,這過世之人若還留有執念,便會回到自己死前最後一刻,跨過忘川重回陽間。可日子過去便過去,哪有重回人死之時的道理。但她告訴我,世态無非是一個又一個的輪回,而每人的輪回又不盡相同。阿黃活了二十三年,死于二十三年前的今日子時,這便是她的回歸之時。”
“而今,我終于盼來了她歸家的日子。等她回來,我便擁有了康健的體魄和這城中的大權,再沒有什麼人能欺負我們,我們将會白頭偕老,執手相看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