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闖捧着那一根青羽,無聲地啼哭着。已是四分五裂的心又被砍下一刀,這是最鮮血淋漓的一刀。心籠震動,禁制又開一道,所剩三道。
“爹爹,我不想去外面了,我要跟你待在後山裡。我要你陪我玩,我要玩跳房子,我還要跟你比賽吃西瓜。”她跌坐在地,用胳膊狠狠擦去淚水,像一個剛學會走路,卻不慎摔倒的孩童,摔得全身都疼,隻委屈地抹着眼淚,等着爹娘來抱起自己。
可生死之間隔着一道萬丈深淵,即便再往裡填滿眼淚,也跨不過這條陰陽的鴻溝。
她就是這樣幹澀地哭着,哭到連刀劍都拿不起來了,“爹,我要你回來陪我,你不要走,你不要把我一個人丢下。”
一直冷眼旁觀的江破雲瞥了她一眼,興許是聽煩了,開口道:“葉川已失半丹,又用了一念往生這種死咒,橫豎都是一個死字,我父君手下留情,讓你見他最後一面。”
“什、什麼意思?”葉闖含着眼淚,擡頭看向那個冷漠之人,“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滿不在乎地說道:“你七歲時妖力失控,心籠反噬害你陷入昏迷,葉川不得已以半顆真元為代價給你布下九道禁制,以圖控制你的妖力,以免妖人身份洩露招來禍患。他舍命拖住江宗華,也是為了讓你逃走的時間多一些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的事?”葉闖并沒有這段記憶,隻覺得身體僵硬,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起來,“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到底是為什麼?!”
“在溯靈泉中,我看到了你兒時的經曆,”江破雲輕笑一聲,“葉闖,想想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葉闖雙手捂住葉川屍體上的血洞,眼中失了光彩,眼角不斷地抽動着,好似要沖出無數滴淚來。他不一樣了,他變得好奇怪,好陌生。
她不認識他了。
“我來提醒提醒你,葉闖,看看你的手腕。”
葉闖木然地翻開自己的手腕,隻見圖騰之上閃爍着數條咒文。
“這是降妖隐符,”江破雲解釋道,“昨晚我假意受傷,引你心疼,你将脊印展示于我時,有沒有感受到什麼異樣?我将隐符下于手掌,印在你的脊印處,你竟然沒有發現。葉闖,該說你傻呢,還是該說你為我癡了呢?”
他蹲下身去,沖她歪頭一笑,“還沒明白?那我再提示你一下。你為什麼會妖力失控,為什麼又突然平靜下來?”他摸着她的側臉,輕聲道,“是因為我在通過降妖隐符控制你啊。我故意讓你失控,想讓你的妖人身份暴露于世,引來仙門誅殺。隻是沒想到你這妖力,竟強大到能引來九妖天召。”
葉闖一瞬有些害怕,一股惡寒自她的後背撩起,胃液翻滾,把她的五髒六腑攪成一團,“你為什麼要讓我的身份暴露?你為什麼想讓我被仙門誅殺?”
江破雲笑了起來,眼尾彎成了一個月牙,整個胸膛都顫了起來,回答道:“你害我跌落仙君之位,害我修為盡失,害我受無瑕真元反噬,我憑什麼不報複你?”
看着渾身顫抖的葉闖,他從容地說道:“自簪花弄遇到你的那一刻,隻覺得你的聲音有些熟悉,于是找了個合适的時機出現在你面前,看看你是不是當年那個葉卿卿,果不其然,你的眼睛三年來沒有一點變化。在認出你之後,我将計就計,與你同行,接近你,騙取你的信任,進而迷惑你的心智,掌握你的一切。”
“你記得你當時問我什麼?——我就這麼在意葉無雙,那你呢?”他的身子向她靠近幾分,用手背輕劃過她的面頰,語氣極盡溫柔,眼底的恨意卻是那麼尖銳,“現在我告訴你,葉闖,你不過是我的玩物而已,你的所有心語,你的一切心思,我都了如指掌。”
江破雲不屑她含恨的目光,依舊說道:“葉闖,自你在平州重遇我的那一刻起,或者說在洛南分别的那一天起,你就陷入了我精心布置的棋局之中。先讓你嘗點甜頭,之後故意冷落你,假意和好,讓你為我愧疚;故意委于你的身下,讓你放松警惕,對我無所保留,特意在你面前吐血,惹你為我心疼,詐出你的妖人身份。”
這個人的眸子依舊那麼璀璨,眉目依舊那麼清俊,但她現在隻想把他撕碎,殺得魂飛魄散才好。葉闖雙目血紅,死死地盯着江破雲,喊道:“在遇到兀梼之前,我自己都不曾知曉自己的身份,你怎麼知道我是妖人?!”
“我發現你不用咒法也能運雷時便起疑了,為證實我的想法,在桃花嶺面對飛翙時借了你真氣,斷定你一定有妖族血脈。隻可惜,若沒有受袁向善添亂,我在無名鬼村時便能完成計劃。不過他也算讓我有所收獲——你不顧一切地救我,不正是對我難以割舍了嗎?”
“于是我利用了你怕失去我的這層心理,步步為營,用無瑕真元反噬下了一盤好棋。你用感情傷我,我也用感情殺你,這麼樣葉闖,我這棋局算不算天衣無縫?”
葉闖猶如萬箭穿心,嘶吼道:“棋局?我全心全意待你,你把這一切都當成棋局?!那這些和你出生入死的日子,和你一起許下的承諾,一切的溫情和愛,這些都算什麼?!縱使你恨我,好,那來殺我就是了!你為什麼要順勢讓我爹白白送命,你為什麼幸災樂禍地看着他為我去送死?!”
那一雙熾熱的眼睛含着淚光,還有噴薄而出的恨意,殺得江破雲神色一頓,他眼底陰鸷,卻語氣輕巧,“隻是殺你,又有什麼意思?就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所愛之人一個個地死去,而自己就是那罪魁禍首,這樣的報複,才最是暢快。”
葉闖氣得雙眼快要瞪出血來,她抽劍而去,不顧一切地劈向他,劍尖凝成的雷團隻離他分毫距離,在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心脈一震,随之而來的劇痛讓她無法再催動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