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火,焦土,黑雲詭谲,盤虬巨木,血海翻湧,這片陰森詭秘的土地上交織着末日一般的壓抑嗜血。塗靈樹下,兀梼倚着破土的樹根席地而坐,百無聊賴地端詳着自己的手掌,墨綠色的發梢一路垂墜至地,卻不為焦土所染。
他露出的手腕處有一道長疤,像是為利刃所破。
在他身側站着一位女子,她的眉心刻有白鳥之印,背後一對白羽疊在身後,尾羽有寒冰包裹。她身着翠色羽衣,手腕處隐約看出有一塊赤色圖騰,不過顔色微淡。
“紀冬,白澤何時帶她回來?”
紀冬雙手交疊于腹,颔首道:“回妖祖,應是快了。”
兀梼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眯着眼睛,來回點着腳下跪着的一群小妖,指尖落在最前面一個,“你太弱了,今天就吃掉你吧。”
那隻小妖吓得渾身顫抖,頭都快埋到了地裡。
“不過,你不是最弱的那個。”兀梼惡趣味地彈指一點,那小妖面前立刻炸出一個深坑,吓得她連連退去。
兀梼淩空削下另一隻妖怪的腦袋,登時鮮血四濺,潑在衆妖身上,膽子小得險些昏厥。他呵呵笑着,隔空挖出了小妖的靈元,一口吞下肚去。
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四周跪地匍匐的小妖并未有任何怒色,仿佛死去的不是同族,而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在妖界,弱肉強食就是生存法則,弱者隻有淪為強者墊腳石的資格,更别提活下去了。即使有更弱者,它們的地位也不會因此改變。如果幼年時不夠強,它們就注定不會成為金字塔頂端的群類。
弱小,便是原罪。
隻有天生的強者,才配得到妖族的肯定。
紀冬的頭顱變成白鳥的模樣,而身體仍然是人形,她沖天嚎鳴一聲,召喚妖族聚集于塗靈樹下。
應她所召,遠處傳來鲛人的歌聲,緊接着,越來越多的妖族發出鳴叫。大地震動,血海洶湧,彙成漩渦,風雲異動。
自沼澤中遊出百來條銀蛇,為首那隻搖身一變,生出長腿勁腰,戴着滿身銀飾,姿态搖曳,就這麼走到了衆妖跟前。他容貌昳麗,雌雄莫辨,黃金蛇瞳,銀發過腰,順着他的脊柱攀附,像極了一條銀蛇,一條黑蟒纏繞在他的肩膀上,吐着黑色信子。
雖是妖怪,卻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有着王公貴族比之不及的從容雍貴。
自飓風之中遊出氐人一族,他們人身魚尾,鱗片閃閃,為首氐人妥妥應了“妖怪”二字,是脫離人世一般的美異精怪,長發如海,藍瞳綴金,似将深海繁星全部綴在了身上。她蜷縮着魚尾,橫卧在巨型貝殼中,饒有興味地盯着紀冬。
與此同時,塗靈樹的樹梢開始融化,鑄成百十個木頭巨人,眨眼功夫,這些木頭化成人的皮膚,隻不過顔色黝黑,仔細看來還有一層細細的木紋。他們身形巨大,有兩個成年男子一般高,肌肉極其健碩。
他們群龍無首,有些局促地聚在蛇怪身側。
于此,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便都集齊了。
就為看這“妖尊”的真面目。
可是妖尊何在?
兀梼擡眸,一勾唇,“來了。”
隻見天幕中圈出一個小洞,這洞漸漸變大,破開層層黑雲,讓日光重照大地。多日未見日光的妖族紛紛遮掩起來,金日已萬年未現,此時重現,饒是再不信的妖族也不由得伏倒在地。
狂吼之聲如雷鳴轟響,自最高處直墜而下,所有妖怪皆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敢漏看一時一刻。
天光照出一個虛影,而且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所有妖怪的士氣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他們沖天大吼:“妖尊威武!妖尊威武!”
終于!他們看清了妖尊的尊容!
那是一個盤腿而坐的女子,以離弦之勢飛速墜地,即使衣擺都冒出了火星,她也神态自若,絲毫不考慮以這種墜速自己有沒有生還的可能!總之飒就夠了!真不愧是妖尊大人啊!
在她的身側是一隻被吹得口水橫飛的狸花貓,四肢張開,以身護主的姿态多麼令人潸然!
啊啊,又近了!馬上要落地了!馬上要見到妖尊了!
等一下,妖尊好像并沒有妖力護體,難道是另有招數?原來已經如此強大了嗎!
真不愧是妖尊殿下!膜拜膜拜你!
……在衆妖崇拜的目光中,他們好像真的要摔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葉闖大大!你快點想想辦法,我可不想死在這裡啊!救命救命——”
葉闖一把揪住它的後頸,猛地向地一甩,衆妖以為妖尊在試探他們的實力,紛紛豎起護妖障,她單腳一踏,借屏障之力反旋一圈,穩穩落地。趁初九被拍飛之前,抓住了它的爪子,給它拉了回來。
真是太飒了!
衆妖歡呼,慶幸自己真是跟對了人。
兀梼面色一沉,立刻鎮住了衆妖,登時一片死寂,沒人敢輕舉妄動。
他手指一勾,将葉闖拖至自己面前,嗅了嗅她的耳側,“她做不成全妖了。”他卸去了懶洋洋的姿态,語氣裡是前所未有的尖銳和憎惡,“人,又壞了我的好事。”
衆妖猶如五雷轟頂,先前的崇拜全部變成了厭惡,紛紛做出攻擊姿态,将葉闖圍得水洩不通。
殺氣,濃烈的殺氣。
葉闖覺察到妖族的變化,登時警惕起來。
兀梼神色一凝,反手鉗住葉闖的手腕,再回神,她跪在戮珀殿前,周遭晦暗,鲛脂所做的長明燈嵌在牆壁上,發散着幽幽的血光,冷階上百,直通高不可攀的王座。
她不得不仰頭看去,因目力特殊,她看到王座之上點着一盞忽明忽滅的靈火,王座周圍累着無數的白骨,而兀梼正扶着骷髅,手指一下下地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