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闖,你又欺負阿蘭。”
是他。
江破雲。
強烈的意識暴怒着,快要沖破這具身體,呼出的氣裹挾着憤怒的赤火。
殺了他,殺了他……
可那把劍卻如此沉重,怎麼也端不起來。喉嚨被穢物扼住,血液被仇恨抽空,全身的力量冷卻下來,沉重地擠壓着五髒六腑,扭曲了整個靈魂。
憑什麼,江破雲,憑什麼你能活得如此安逸?憑什麼你若無其事?憑什麼你壞事做盡卻不遭報應?
你到底憑什麼?
葉闖吊着嘴角,眼神卻冷得像一把染血的刀,要将他片片淩遲,“我真沒欺負她。醒子,你快别裝了。”
江破雲隻是匆匆一瞥,眼神中多有責備,看起來更像是嗔怪。
動作放慢,他們擦肩而過。
又是那一縷雪香。
于她而言不再是一場美夢,而是一杯毒藥,緊緊揪住她的血液,撩起五髒六腑的疼痛和一整顆心髒的仇恨。
他的背影不堪一擊。
葉闖一步一頓地走去,于他身後高懸起了長劍。
江破雲偏偏回頭了,偏偏沒有絲毫躲閃的意思。
偏偏他喊了她的名字。
“阿闖。”
阿闖,阿闖,阿闖……
【阿闖,你夢到了什麼,同我講講可以嗎?】
江破雲。
【這些日子裡,都是你在照顧我?謝謝你,阿闖。】
……閉嘴。
【阿闖,可是藥很苦,我也怕疼。】
閉嘴!閉嘴!
【阿闖,我累了,你抱抱我。】
……
【阿闖,在這裡,我獻給你。】
……閉嘴,閉嘴……
他仍是笑着,柔柔地看着她,好像她的血海深仇不過是一個笑話,“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想喚你阿甯。】
【阿甯,對不起,你受累了。】
【阿甯,你獻給我,好不好?】
閉嘴啊……
【阿甯,不要叫我卿卿,因為你一這麼叫我,我就會心痛。】
卿卿。
卿卿,卿卿,卿卿……
你憑什麼這麼叫我?你有什麼資格對着我笑?
你是害了我的罪魁禍首。
江破雲,你去死吧。
劍光一閃,一落,他倒在血泊之中。
“為什麼……”他痛心疾首地問了一遍又一遍,“為什麼?”
期待再次溺亡,他委屈至極。
他捂住那孩子的眼睛,雙眼含淚地望着自己,沒有多說一個字。那孩子抱着他哭喊,求他不要死。
尖銳的哭喊聲刺痛了她的耳膜,回憶密縫,編織一網她的回音。葉闖記得,她也曾如此撕心裂肺地央求他不要離開自己。
可笑。
你憑什麼落淚?
劍刃重落,将他的心髒搗碎。
那個聲音又在誘惑她。
【真的要對他痛下殺手嗎,葉闖?】
【你不怕終有一天,自己會被這遲來的一劍刺死嗎?】
【你會後悔的,葉闖。】
她聽到自江破雲體内刮出的刺響,還有他痛苦的哀嚎聲,但她意外的是,自己并沒有感到痛快,反倒心慌得快要站不住腳。
側臉濺上了他的血,泛起一片惡寒,她立刻松開了握住劍的手。
大腦一片空白,她聽到有人在痛哭。
啪嗒,啪嗒,心碎之聲。
“你……負了我。”他反握住劍身,張開的嘴不斷湧出鮮血,淹沒了他即将說出的話。
她不可置信地垂下頭去,心殼爬出千萬道溝壑,連着血管,粘着神經,糊住眼睛,滾落進酸澀的胃中,燒起一抹苦澀辛辣的恨。
“我要殺你千次萬次。”
她再次舉起劍,劍尖凝起一團雷火,再次向他的胸膛刺去!
此時幻境破滅,夢識内裂出一道碎痕,緊接着,漩渦碎成千百片碎片,一團白霧在空中繞了幾轉,忽而閃出一個畫面……
三百年前,塗靈樹下。
白鳥四妖倚在樹下小憩,織夏靠着紀冬的肩膀,手指繞着她的袖口打轉,春姚和秋彌依偎在一起,小聲說着閑話。飛翙蹲在一邊,無聊地拔着草玩。
那時的妖界還沒有現在這般貧瘠,土地上覆着一層青蔥的草地,有螢蟲窩在葉片後面,随風而動,發散着熒熒的微光。靈海澄澈,有鲛人在礁石上吟唱,绛色的天幕上綴滿星子,閃爍輝映,如同天上神明的呼吸。
妖的壽命可達上千年,現在的她們按照人的年齡,僅僅是二八年華的少女。
“妹妹,你們真的要去渡輪回嗎?”
織夏垂眸,輕輕地點了點頭。
“可是修成魔神不見得就是條好路,為何不與我們一起留在妖界呢?”紀冬的目光染上一層祈求的意味,而這層祈求之下又有着不甘和躊躇,于風平浪靜的表面下波濤洶湧。
而織夏并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姐姐,我跟春姚已經決定好了,而且六層煉妖塔都闖下來了,九世輪回又有什麼可怕的?再說了,還有秋彌姐姐陪着你呢,不是嗎?”
紀冬沒有回答,隻是不着痕迹地将手抽離。
【你們都要離開我……】
畫面一閃,輪回之門走下一個女子,九萬靈階走下,眼淚長流。
不過人間數十載,卻比千年長。
織夏再沒了那時的天真熱誠,現在的她,好比曆經百年滄桑的老者。她木然地走到塗靈樹下,望着高高在上的紀冬,盯着她的手腕處看了許久。
“真好啊,姐姐,你已經成為妖尊了。”
飛翙不安地看向她,問道:“小姐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