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埋在碎磚之間,很快彙成了一片血泊,如紅蓮開瓣,在他們的腳下綻開數朵。
碎刃釘住兩人,整整旋了一圈,相同的血洞混雜着對方的血肉,誰是誰非在此刻都變得模糊起來,她隻能感受到無邊的呼吸,深重地拍打着陳年的疤。
葉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為了這一次心軟之過,為了這一個瘋狂而諷刺的吻,她便要如此懲罰自己嗎?難道對于江破雲,她永遠也狠不下心來?
……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握劍的手用力到顫抖,白刃染了一層又一層的新血,身經百戰的身體卻因為這點小傷而劇痛不已,不夠,還不夠,她又将醉千秋刺得更深些,不夠,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雷力射出劍尖,在遲滞的空中炸開一束奪目的雷花,江破雲終是支撐不住,痛苦地悶哼一聲,連着漾出的血被她一同咽進喉嚨。
“葉、葉闖……”他虛弱地喘息着,如此卑微地祈求,“……殺了我,殺……”
不由分說的,她猛然将劍一收,劍柄抵着江破雲的腰心,往自己懷裡一帶,狠狠啃住他的頸側。尖牙刺入皮膚,鮮血順着他的脖頸向下流去,鑽入密密麻麻的傷痕。
江破雲的身體漸漸失了力氣,堪堪挂在她的劍上,他的聲音嘶啞,顫抖地呼喚着她的名字,每喊一聲,她的心髒就抽痛幾分。
她抹去嘴角殘血,悶聲吼道:“閉嘴!”
下一劍毫不留情地刺來,血肉綻開的細響在寂靜的暗室中悄然爆炸,感受到懷中的溫度漸涼,她大發慈悲地松開了手。醉千秋一甩,銅門上濺出一道血痕,原本無法愈合的傷口逐漸複原,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漸漸佝偻的身軀。
江破雲緊緊抓住她的衣衫,卻還是支撐不住身體下墜的力量,徒勞地在她身上落下一條長長的血痕,最終無力地跪倒在地。
那一雙失去光彩的眼睛透過朦胧血色,靜靜地落到她身上,讓她無端揪緊了心髒。葉闖踩住他的肩峰,重重碾開原先砍下的傷口,腳底被突出的骨頭咯得生疼,“江破雲,你當初放走我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今天?”
血流如注,無數尖刺紮進裂開的皮肉,洇濕了他的半邊身子。江破雲無聲一笑,擡頭望向她,沾染血污的長發糊住了他的側臉,一切傷痛都在狡猾的月色之下變得難以言喻,消散的氣息被風吹向她的耳畔,然而耳朵是聞不見聲音的。她什麼都感受不到。
葉闖腳下蓄力,一瞬将他踹倒,哪知就這一下江破雲便沒了動靜,用劍尖一拍他的側臉,不見反應,佯裝一刺,劍尖懸停在他的雙眼前,連眨眼的動作也不見。她冷笑一聲,提劍轉身而去,任由他倒在血泊之中,如同丢棄玩偶一樣随意。
走至銅門前,一陣刺骨的寒風猛地灌來,穿過軟甲,直直地涼了她一層的皮。葉闖頭一次畏風,偏頭而避,不巧雙眼被一道銀芒刺痛,原是橫曳在地的山河。
她見那把劍,目光又不自覺向它的主人望去。
江破雲的目光蓦地淡了,眼皮虛虛地蓋住瞳孔,隻留下半扇的眼眸裡殘缺的淚,就這麼懷恨而終般決絕地望了過來。
無論她走到哪裡,這目光都會緊緊盯住她,就像亡人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一陣蕭風吹過,卷來無數白雪殘霜,将他的玄衣刮成一片一片,如枯枝敗葉一般凋零在地。殘熒映輝,絲毫蓋不住那道僵死的目光。
她怔住了,腦中突然蹦出一個詞,“死不瞑目”。
……可笑,真是可笑,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她居然還會為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而愣住。她應該不為所動,應該視如草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這麼看着自己,她也應不動如山。因為她是九五之尊,是神文聖武的王,隻有鐵打的一顆冷心,才能鎮得住腳下的千秋社稷。
她握緊劍柄,向屋外漫天飛雪邁去,腳步愈加堅定,那道黑影湮沒于冰天雪地之中,如同戳天鑿地的長槍一柄,将殺舊山河,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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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霄殿前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殺聲。
以紀冬為首的妖族正在跟仙門殘部厮殺,那叫一個昏天暗地難舍難分,道修們瞧着大勢已去,縱使不能幹掉葉闖,也不能被妖族踩在腳下,紛紛祭出了法寶法器,要跟妖族殺出個所以然來。
而妖族早就對人恨之入骨,巴不得将這些道修撕個粉碎,不甘示弱地現出真身,與仙門厮殺。
葉闖剛出來便瞧見這幅亂象,煩躁無比,一擡手将仙門和妖族的道法轟個粉碎。他們一瞧來人,紛紛跪倒在地,聽從她的旨意。
“吾乃葉懷瑾,是這九州今後的王。自今夜後,人、妖不得自相殘殺,若有違者,殺無赦!”
轟隆!一聲巨雷驚起!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齊齊跪地,相互遞了一個神色,仙門百家也是同樣的面色凝重,兩相對視,略有不滿之色,漸漸竊竊私語起來。
“她……要做天下共主?”
“一個妖人,也能掌管天下?”
“不過女流爾罷了,竟然……”
葉闖聽着這些可笑的話,隻默然不語。
當她要殺他們時,他們抱頭鼠竄畢恭畢敬,在她說要庇佑他們時,這些人突然長出了尖牙利爪,要試一試她的能耐。
“爾等,可有異議?”
反抗的聲音愈加大聲。
“此等大事,豈由你一人決定!當然要問這天下百姓!”
“一個妖人,一介女流,居然爬到仙門百家的頭上了!可笑!無恥!你有什麼資格來護這一方天地,又有什麼頭腦來治理江山社稷?!”
“絕不容許你來當這天子!”
“一個妖人?”
燭龍映空,巨身蜷成了一個龍椅,葉闖坐于其上,反手托腮,正悠悠地看着世人。天幕猛然炸開一道雷光,騰遊而去,聚成一條雷龍,橫曳在天地之間。隻聽又是一道雷聲,遠山千岩化為黃土一捧。底下的人何曾見過此等陣仗,哆嗦着向後退去,恐将被雷霆擊中。
“一介女流?”
她輕飄飄地一擡手,血鐮剜去了所有大喊大叫的人的腦袋,人頭落地,耳根頓時清靜,不過靜得有些可怕。
衆人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同妖族一起大喊道:“恭迎新尊!恭迎新尊!恭迎新尊!”
宣政殿轟然倒塌,銀阙玉閣平地起,複道行空,高築黃金台,帝宮聳立,覆壓百裡,人不知其所止,降霄殿改名為罪殿,自此不再允許旁人出入。
建和亡,天齑立。
四海臣服,六合歸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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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宮,主殿。
葉闖身穿玄黑繡金九龍龍袍,正坐在雕龍琉璃寶座上,腳下是九階冷玉,身後立着七扇雲龍金漆屏風,成堆的奏折棄置于地,半數被撕成了碎片,燭火搖曳,為她厲削的側影添上幾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