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魄殿。
葉闖跷着腿坐在王座上,手指時不時地敲着額頭,聽着紀冬的禀報面色越來越沉,地陰魔種的來勢比她想象得要兇猛得多,自她稱帝以來便沒有斷過,即便妖族忌憚、敬畏她,可在魔種的侵擾之下,難免出現對她的怨氣。
不知是哪裡的傳言,說她是妖族萬劫不複的罪魁禍首。
隻聽“咔嚓”一聲,由累累白骨鑄成的王座竟然裂開了一條蜿蜒的裂隙。
許久沒有聽到這些罵聲,一時還不太習慣,“罪魁禍首?”她反複咀嚼着這四個字,不由得嗤笑一聲,背上這口黑鍋的唯一原因不過是她太過強大,強到天災人禍都要怪到她身上。
想到這,葉闖的表情從不屑變成一種無奈的玩味,命令道:“找出流言的源頭,斬草除根。”
紀冬沒有應下,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南昆應聲“是”,利落地退了下去。
戮魄殿内詭谲得透不光,兩隻白鳥就這麼無聲地對峙着,誰也不肯退讓,誰也不肯先開口。葉闖歪過頭,第一次認真打量面前這個跟自己有點血緣關系的大妖,對方渾身的氣息都散發着一股徹骨的寒意,仿佛要把人拒之于千裡之外。
仔細想來,她先前搶了紀冬的坐騎,又搶走了妖尊的頭銜,現在又高高在上地發号施令,當然,以自己帝尊的身份命令當然沒問題,可回過頭一想,紀冬好歹算她的……姨,這麼個姿态屬實有些奇怪。
葉闖輕咳一聲,換了一個看起來比較老實的坐姿。
紀冬方要開口,隻覺大地一顫,天邊又傳來轟轟烈烈的殺聲,地陰魔種以更龐大的陣仗卷土重來。
“又來了。”葉闖皺緊眉。
趕也趕不走,殺也殺不盡,真是個大麻煩。唯一的解決辦法隻有徹底摧毀魔種的誕生地,才能真正鏟除它們。
她記得兀梼說過混妖之地建于地陰魔種的領地,外圈還有一大片未知之地,魔煞混沌自未知襲來,才使整片混妖之地立于危境。
而魔種和混沌,本身也是水火不相容。
“尊上,”紀冬半跪于地,“地陰魔種若再如此猖狂,恐怕波及九州,到時候不隻是妖族,人類也……”
她擡眸,隻見白鳥的豎瞳閃着寒光,見血封喉。
“能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隻有尊上您了。”
葉闖重新倚了回去,目光晦暗不明,這種被人當槍使的感覺讓她有些不爽,而且她總感覺哪裡奇怪,照理講魔種隻會拿回混妖之地,現在把手都伸向千裡之外的九州了,作為一個沒有智慧的物種,這種行為實在是太有違常理了。
但她也不可能捉住一隻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左想想,右想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見葉闖不答,紀冬幽幽歎了口氣,垂眸道:“二十多年前,她也是一去不回。”她對上葉闖驚詫的眼神,“你不去,對于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葉闖知道紀冬口中的“她”是誰,不禁攥緊拳頭,周身威壓更甚,“你繼續。”
紀冬落下目光,沉聲道:“魔種來襲,為拯救妖族,她獨自一人前往未知之地,卻不幸身殒。那時……你才一歲。”
她不忍再繼續說下去,長長歎了口氣,“隻怪我,空有妖尊之名,卻未盡妖尊之責。我那時妖力不穩,無法守護混妖之地,隻能眼睜睜地看她一個人赴死……”
長久沉默之後,塵封千年的冰霜在此刻徹底崩裂,雪山化開,融融江水彙聚在寒冬之中,在她心裡炸開一次又一次的雪崩。葉闖早已接受了織夏死去的事實,可真當面對這些時,又不自覺酸了鼻頭。
她本該是她這輩子最親近的人,然而她卻隻能從别人的口中了解她的往事,在她的一生中,她所經曆的,她所熱愛的,她所忠誠的,甚至于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自己都無從了解。
葉闖整個人掩埋在黑暗之中,看起來像一道深不可測的深淵。但她不會給自己一個優柔寡斷的機會,隻是沉默半晌便拿定主意。
她自王座步步走下,腳步沉重而有力,“明日,我将獨自前往混妖之地,将魔種鏟除。你與南昆鎮守九州邊境,不得有絲毫懈怠。”
紀冬伸手欲攔,“可是……”
葉闖擡手止住她的話,回眸一笑,“可是現在,我要殺個痛快。你随我一起,如何?”
***********
寒冷,痛楚,無盡之夜。
他從噩夢中醒來,驚魂未定。
枕邊涼了許久,摸不到那個溫度。
她已經走了。
再一次離開了。
喉嚨燒得生疼,雙腿沒有知覺,江破雲強忍着酸楚撐起身體,一點點地摸索着爬去,未愈的指尖不慎頂到了桌角,痛得他失聲一叫,整個身體都躬了下去。
大雪未停,砸在門上發出吱呀吱呀的叫聲,凜風當即旋起一陣兵荒馬亂,直往他骨頭裡鑽,冷,從心尖到腳趾的冷,無論裹幾層被子都沒用。
他确定身邊沒有她,認命地閉上雙眼,擦去額頭疼出的冷汗,仰面靠着床頭,成了一具屍體。大腦的過溫讓他無暇去思考,隻任由自己沉重的身體堕落下去,連呼吸都沒有力氣,像是一條力竭的魚在砧闆上等死。
身體早已習慣那突然闖入的痛,但心沒有。
葉闖蠻橫得不講道理,在他的心裡橫沖直撞,戳出一個個窟窿,力氣用完就丢下他不管,放任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她留下的傷口愈合極慢,拖垮了整個身體,連帶着胸膛往下墜,重得可以滴血。
有時他甚至都感覺自己要死在夜晚的某個時候,悄無聲息的,不留下任何破綻。
可他沒有死,還如行屍走肉一般活着。
她也不願留下。
即便是片刻,她也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