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七月初八,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夜晚飄着細雨,冷風刺骨,黑色的天地裹着一片白茫茫的霧,模糊了遠處窸窸窣的敲鑼聲。
白色的冥紙片從天上飄下來,帶着一股濃重的死人味。
丘吉摸了摸臉上的潮濕,埋着頭朝着打鑼的聲音疾步而去,就像暗夜裡的一隻野貓。
無人坡從來都不會這麼熱鬧,這麼盛大的活動還是第一次,整個白雲村的村民幾乎都聚集在這裡了。
因為今天是丘吉的師父——林與之,下葬的日子。
看着半山腰上烏泱泱的人腦袋和漫天飛舞的冥紙片混在一起,不知道是活人氣息更重還是死人氣息更重。
丘吉戴着鴨舌帽,穿着黑色衛衣,視若無人地穿進人群裡,往那座新墳走去。
隻是他沒有成功,走了兩步,便被一個好奇的村民拽住了胳膊:“丘吉?你還有臉來無人坡呢?大家快看看,丘吉回來了!”
震天的嗓音很快讓原本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打鑼聲也像丢了魂一樣熄滅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過來。
于是另一種騷動比剛剛的喧鬧更劇烈。
“媽的,這人竟然還有臉回來!”
“五年前丢下林師父一個人去城裡過好日子,現在回來也不知道什麼目的。”
“丘吉,你趕緊滾出白雲村,這裡不歡迎你!”
“………”
風涼話似乎比黑夜裡的細雨更冰冷刺骨,傷人的利劍從來不會考慮事實真相。
丘吉并不想理會他們,他的眼裡隻有那座孤零零的新墳,以及墓碑上冰涼的字。
——林與之之墓
墓碑上也隻有這幾個字,甚至連作為唯一一個與林與之有關系的丘吉都沒有刻上去,由此可見這些村民對他的憎恨。
他默不作聲,硬生生甩開了旁邊企圖把他當犯人一樣押住的人,一步一步往墓碑去。
他這個舉動惹怒了所有人,于是一窩蜂的人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趕緊走吧,你沒資格祭奠你師父,你再靠近一步,我們就對你不客氣了!”
“林師父不需要你這樣的徒弟!”
丘吉感覺細雨變得更加冰涼,這些來堵住他去路的人可都是老面孔,自他上山和林與之生活在一起之後,就一直遵循着林與之的囑咐,像守護神一樣守護着白雲村,村裡的每個人幾乎都受到過丘吉的幫助。
烏鴉尚且反哺,這些人卻露出仇恨的目光,好像丘吉對不起的不是林與之,而是整個白雲村一樣。
丘吉依舊緘默不語,隻是腳步沒有因為他們的嚣張而停留片刻。
“哥!”
一個洪亮的男聲從半山腰傳來,不一會兒,一個和丘吉差不多年紀,卻矮了半個腦袋的瘦弱男人氣喘籲籲地跑到丘吉身邊攔住了他的路。
男人看起來身體并不是很好,他顧不上歇口氣,焦急地勸說:“今天是林師父下葬的日子,不要鬧事,我改天再陪你來祭奠,我們先回清心觀好不好?”
丘吉嘴唇有些僵硬,他呆滞地看着這個男人—他的弟弟丘利,也隻有見到這個人,他身上的鋒芒才漸漸消退,暴露出一個柔軟的自己,他的聲音顫抖中帶着一絲委屈:“阿利,我隻是……想給我師父磕個頭……”
丘吉的眼神散發着痛苦的光,他不知道該哀求誰,他隻能把丘利當作支柱,希望他能明白。
“我知道……哥,我都知道的。”丘利确實是最了解他的那一個,隻是他身體不太好,說了兩句就開始咳嗽,“我們……咳咳……先回觀裡,今天真的……咳咳……不合時宜,你也不希望你師父的靈魂得不到安息吧?”
丘吉确實聽進去了,他要想祭奠,在場的所有人都攔不住他,但是……
師父一定不喜歡他這樣做。
細雨紛紛,漸漸夾雜着一些雪花,被雨水沖刷過的泥土小路變得無比濕滑,然而過了沒一會兒,路就開始結上一層薄薄的白冰。
丘利掏出鑰匙,對着紅木門上的生鏽了的鎖擺弄了很久,丘吉則靜靜站在一旁,盯着紅木門旁邊的木牌出神。
木牌上用草書寫了幾個字——清心觀。
回憶如泉水般湧來,一發不可收拾。
丘吉原本是白雲村丘老樹家的孩子,而丘利的爸爸丘堂便是丘老樹的弟弟,丘吉和丘利從小就一起長大,感情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