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陌上花開得荼蘼時,宋辭穗嫁去了北燕。
喜轎在敦王府停妥,已經入夜。醉人的花香從窗外飄進來,帶着冷冰的雨水味道,叫她不禁打個哆嗦。
她花了小半個月,從南楚跋山涉水來到這裡。要嫁的人是有着北燕戰神之稱的北燕三皇子,敦王慕容遠。
面對這樁倉促議定的婚事,一路上,宋辭穗都有些恍惚。直到此刻,坐在空洞的喜房裡,她才終于對于遠赴他鄉有了實感。
她真的為了一個人,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北燕的上京城不如她們南楚的臨安熱鬧。漆黑的草原包圍着城池,入夜後,街上嘈雜的車馬人聲漸漸遠去,越發顯得整座敦王府安靜冷清。
仆從在窗外來來往往,宋辭穗聽不懂這些人的口音,隻能從其中夾雜的一兩個詞語朦胧猜測,大概又在質疑她和慕容遠的婚事。
“三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和太子平起平坐。他可是開國以來、唯一賜‘于越’之銜的親王。這份殊榮,不是誰都配得上的。”
“而且三爺長得那樣俊,身姿筆挺,威儀凜然,上京多少豪族姑娘抛繡球、丢手絹,排着隊想嫁給三爺,三爺随手點一位也是千好萬好,可他看都沒看過一眼。”
“誰說不是呢。我原以為三爺沒有成家的想法,前幾個月才剛平了西羯十二部,封賞都還沒下來,就不聲不響去了南楚……”
然後在短短一個月内,被南楚小國蒙蔽了雙眼。
屋外傳來一陣哀歎,頗有些匪夷所思之感。
“這還是三爺第一次帶姑娘回上京吧?”有人用憋腳的漢話念出了宋辭穗的名字,“這勞什子,勞什子……辭穗姑娘,究竟是何來頭?”
“聽說好像是位公主。”
“什麼公主,就是個騙子,”有知道内幕的将聲音壓低道,“我聽跟三爺一起去南楚的小哥說,這騙子設下陷阱讓三爺重傷,以命要挾,這才不得不成親。”
幾人紛紛恍悟,“若非性命堪憂,南楚這種彈丸小國,連真公主三爺都未必看得上,遑論一個騙子。”
如此一想,無人不感歎一聲南楚的姑娘真是好手段。
宋辭穗斷斷續續聽了這些,有苦說不出。
南楚式微,她又隻是深宮裡一位不受寵的公主,像她這樣的人,本該與慕容遠毫無交集。
直到月餘前的一天深夜,丫鬟春杏着急忙慌跑來告訴她,說在後山發現了一位暈倒的男子,看腰牌,似乎是北燕的三皇子。
春杏有北燕血統,給宋辭穗講過不少北燕的閑話,其中有一件穗穗記得最清楚,北燕的聘禮極其豐厚,幾乎是男子家财一半有餘。
短短的一瞬間,宋辭穗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膽的一個決定:
她要去救慕容遠,然後嫁給他!
漏夜多雨,水霧籠罩在山林間,泥地又濕又滑。宋辭穗提着一盞孤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靠在樹下的男子。
恰在此時,月光穿出雲翳,照亮這人深邃淩厲的眉眼,卷曲的黑色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蒼勁的頰邊。
他生得好放浪,是和南楚兒郎的精雕細琢全然不同的感覺,在雨後林間格外有種野性的悸動。
宋辭穗将他扛到自己肩上,慕容遠很抗拒她的搭救,推搡之中,他突然撲到她面前。
宋辭穗驚呼一聲,他們離得太近了,幾乎貼在一起,一雙鷹隼般的眼眸近在咫尺,黑不透光的眼珠轉動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個遍。
渺無人煙的月光下,嬌俏小公主第一次紅了臉龐。
撫平心緒之後,宋辭穗同慕容遠談條件,說救他的前提是娶她。
慕容遠幾乎不假思索的答應了她。
所以,即便她确實利用了他,但宋辭穗一直以為,他們兩人,也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怎生到這些北燕人口中,就變成她心機算計?
涼風将細碎的花瓣卷上窗台,燭光随風凐滅,黑漆漆的夜漏了進來,冷的人心驚。
坐了半個月的馬車,宋辭穗的雙腿酸澀僵硬,她一面揉捏着膝蓋,一面用雙腳去探腳踏的邊沿,試圖下地尋找燭台。
許是從前逼仄的深宮住久了,慕容遠這張婚床對她來說實在大得陌生,窸窸窣窣的衣料聲在寂靜的屋内響了很久,她都難以往前踏出一步。
終于,丫鬟春杏進來了,在一聲嗔怪中,重新點燃了窗邊的殘燭。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出現在視野裡,臂彎抱着毛茸茸的毯子,雙手捧着一隻暖爐,嘟囔着走到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