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聽說慕容遠去将軍府之後,靜妃看她的眼神不對勁。
原來,将軍府裡有慕容遠喜歡的姑娘。
青梅竹馬、人盡皆知的那一種。
安平郡主,穆挽風,出生将軍世家,幼時習武,年少戍邊,更是憑借三個月拿下西羌的輝煌戰績,成為北燕當之無愧的巾帼女英豪。
她和慕容遠那麼投契。慕容清細數了他們從少時一起念書、到長大後并肩作戰的種種,質問穗穗有什麼資格要求和親,為什麼要逼迫慕容遠。
穗穗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她覺得自己就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慕容遠一樣。
她面前的慕容遠,冷漠涼薄、兇狠。
可慕容清口中的慕容遠,遠非狼心狗肺之人,相反,他深情得讓她有些害怕。
他會替安平郡主背下一切懲罰,在戰場上拿命救她;戍邊時,他會走二十裡地、隻為買一串安平郡主喜歡的糖葫蘆。
在受了這麼重的闆刑之後,他不回府不療傷,第一反應是去将軍府,向安平郡主請罪。
可他哪裡有錯呢?
是她,她一意孤行要嫁給慕容遠的行為,荒唐至極,錯得離譜。
耳畔嗡嗡作響,穗穗失魂落魄,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樣走到慕容遠的院子的。
清醒時,他的卧房已經近在眼前。
一盞幽微的燭光亮在床頭,慕容遠身上蓋了件輕薄的素衣,俯趴在榻上,起伏的肌肉曲線漠在黑暗裡,像遠山般沉默。
他不知在想什麼,一動不動盯着燭火,火光驅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穗穗本想轉身離開,又想起靜妃托付給自己的膏藥,糾結片刻,硬着頭皮敲門進去。
慕容遠從沉思中回神,扭頭看來,就見褪了華服的小姑娘挽着最簡單的環髻,烏發蓬蓬,粉唇俏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沉靜模樣。
她手裡拿着一隻白瓷瓶,蓮花紋,百草香,慕容遠認出那是靜妃經常給他用的傷藥,便沒多言,任她靠近。
今夜小公主格外安靜,淨手之後,朝他微微福身,徑自坐到榻邊腳踏上,執起一方嶄新素巾,目光幽幽落在他受傷的地方,幾番猶豫。
其實,敦王府富庶,院子裡有貼身伺候的小厮,遠不至于讓宋辭穗親自上手。
但慕容遠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想看這小公主究竟會作何選擇。她不是一口一個要嫁他,說得信誓旦旦麼?如今與他肌膚相親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這個膽子。
他挑了一側眉尾,狹促的看着眼前人。卻見小公主低垂眼簾,壓根沒留心他。目光逡巡,與其說是為難,更像是摻雜着旁的複雜的情緒。
他戲谑的笑意還沒展露,就見小公主桃腮一紅,玉手挑開他腰腹周圍的素衣,将那緊要部位暴露在空氣中。
頓時,慕容遠的目光無處安放。
方才覺得溫柔的小女娘也不溫柔了,平素裡最是安心靜氣的膏藥也不管用了,玉指越是輕柔,他心中火氣越大,忍得他鬓角都滲出細汗。
本是想看别人好戲,這下反倒是他自己局促犯難,氣得慕容遠不住暗罵,隻道她們南楚人慣會這招,低眉順眼,小人做派!
穗穗一心想着慕容清的話,哪裡知道面前這人心思已經來回轉了八百遍。
正要溫熱毛巾幫慕容遠擦汗,手腕突然被他握住,“這是已經拿自己當丫鬟了?”
穗穗睜大一雙水蒙蒙的眼兒看他,她壓根沒想到丫鬟這事,隻覺得受靜妃所托罷了。反倒是他,他心裡明明已經有人,怎麼還能如此雲淡風輕的用葷話招惹她。
薄愠撲在桃腮上,委屈巴巴的模樣,險些又勾得慕容遠邪火亂竄。他一記冷眼飛去,擡手奪過掌心素巾,“啞巴了?說話!”
穗穗被他兇得愣怔,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終于鼓起勇氣,對上他的目光,“我遇到七公主了,她說……她說……她把你從将軍府接回來的……”
慕容遠徑直從榻上坐了起來,傷口碰到冷硬的坐席,疼得他眉眼都皺在一起。
果然,提到将軍府,他不開心了。涼薄的目光裡,翻滾起濃烈的诘問,是對她毫不掩飾的責備,也是對将軍府那位滿滿的維護。
穗穗喉嚨艱澀發緊,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如有千斤重,
“你喜歡她。”
穗穗還沒有說這個“她”是誰,慕容遠心裡顯然已經有了答案。
他也根本不打算解釋,隻是用近乎殘忍的語氣喝令了一句,“不該問的别問。”
可是……可是,分明是他要求她開口說話的!
穗穗的眼眶酸得要命,她垂下腦袋,悄悄吸了吸鼻尖,“你應該早點給我說。你不是說,北燕都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嗎?既然你心裡有别人,在南楚時,就不該答應娶我。”
“這樣對你和安平郡主不公平。”
她沒好意思帶上自己。
她本來就是插足别人姻緣的小偷。
慕容遠盯着她。許是不願讓不好的情緒亵渎安平郡主,他壓制住了所有暴躁兇惡,沒有謾罵斥責,甚至尾音上挑,似在打趣,
“五公主如此勢利,難道本王坦白了,你就會同意不嫁嗎?”
他說得對。穗穗不敢想,要是她一早知道這件事,她會如何選擇。
夜裡下起小雨,淅淅瀝瀝,黏黏糊糊,穗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窗外迷蒙的夜色,就像她的前路一樣混沌。
她跟着慕容遠來到北燕,原先也沒動什麼感情,隻當這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
成親的那個晚上,他雖然極不情願,但最後還是出現了,還佩戴着她心心念念的玉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