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留在行宮,等半個月之後慕容遠修好祭壇,再一起回京。
安平郡主也留了下來。
平城人都知道,宋婕妤和安平郡主情同姐妹,經常相攜同遊。
或者,更确切的說,是慕容遠去哪兒都要叫上穗穗一起,在他和安平郡主身邊,當他們愛情的見證。
每回上街,穗穗礙于身份,隻能走在慕容遠身邊。可慕容遠又舍不得冷落安平郡主,也要讓她跟在身側。于是就變成了,威武郎君和窈窕淑女,将嬌嬌小小的穗穗夾在中間。
三人并排而行,幾乎占據整條馬路,走到哪兒都是焦點。
畏懼慕容遠的威嚴,周圍人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量三人,隻敢躲在街沿邊、藏在閣樓裡,悄悄議論。
成千上萬雙眼睛,成千上萬的聲音,穗穗感覺自己就像被罩在漁網下的一尾魚,甚至做起噩夢,就連在夢裡,都逃不出牢籠。
以前在南楚,她可是最守規矩的小姑娘。如今卻為了慕容遠和他的心上人,受盡流言蜚語。
穗穗很不解,既然慕容遠和安平郡主的事已經人盡皆知,又有什麼好掩藏的呢?拖上她當擋箭牌,隻會讓她平白遭人笑話。
她甚至憤憤的想過,與其如此,還不如快些成婚。她做那幽居後宅不受寵的婕妤,也好過如此這般生熬着,胡思亂想。
後來,出行的次數多了,看見慕容遠為安平郡主鞍前馬後,穗穗才終于想明白。
是為了安平郡主。
他二人還未成婚,慕容遠不想安平郡主清白受損,他需要有人在場。
一個男人要是愛上一個女人,隻會比女人還細緻貼心。他絕對不會像随意撩撥她那樣,去對待安平郡主。
慕容遠和安平郡主在一起時,遠沒有平常的威嚴,像風流少年郎。
他很喜歡平城,經常帶着安平郡主和穗穗周遊平城近郊,去湖面滑冰,去山頂拜佛。
對于慕容遠和安平郡主,這或許是一樁美事,對于穗穗,卻無異于受刑。
錦繡馬車妝點金山銀山,銀絲炭暖手爐,三個人擠在小小的空間裡,有時甚至兩三個時辰都憋不出一句話,尴尬得令人窒息。
每到這時,就很考驗演技。穗穗總是挑靠窗的位置,假裝觀賞風景入迷。
奈何平城多風沙,雪珠子混着砂礫,不僅将她精心打理的發絲全部吹亂,還直往眼睛裡撲。
安平郡主見她眼睛都被風迷得睜不開了,仍是舍不得挪開,笑得心疼又寵溺,
“婕妤和阿遠還真投契,小時候都喜歡這麼看風景。”
穗穗不敢應聲。聽着兩人如此熟稔的說起往事,她的心裡就像貓撓過般難受。
一旦離開周圍人的視線,穗穗便逃也似的躲到兩人身後幾步開外。
不過,即便是躲遠了,她的目光也難以離開眼前的一對璧人。
他二人都不愛張揚,常着單色錦緞冬襖。隻是同樣深邃明豔的眉眼,同樣姿态筆挺的脊梁,實在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他們并肩轉回身看她時,郎君氣宇軒昂,眸色淡淡,女娘淺笑嫣然,歲月靜好。穗穗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幅畫面。
她跟春杏講起時,說那場面,很像情投意合的恩愛父母,帶着她這個還沒長開的小女娃娃。
穗穗被自己逗得樂不可支,笑着笑着,眼角滾下幾顆淚珠。
她大概是運氣不好。
在南楚時,父皇不愛她的娘親,姐夫不愛她的二姐。她沒見過愛情長什麼模樣。
嫁來北燕,才終于在她夫君身上見到了愛情。隻不過,是對另一個女子的。
半個月之後,祭壇如期建成,三人趕在立冬前,回到上京城。
甫一抵京,慕容遠便被召進皇宮。
沒有安平郡主和慕容遠那些揪心的愛恨情仇,穗穗終于睡上綿長的美覺。
醒來天光已暗,晚來天欲雪,廊下一盞幽光,春杏蹲在地上收整行李。見她從床上坐起,雀躍着跑進來,
“公主,錢,好多錢!”
是春杏去武館,取回了之前沒結清的工錢,沉甸甸一大袋金子,春杏這小丫頭眼底一片金光。
窗外寒風呼嘯,屋内溫暖如春。穗穗笑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小丫頭,起伏不定的心緒,在摸到錢袋子的那一刻,久違的踏實下來。
馮館主說得對,人不能沉湎于情情愛愛。除了這些,生活還有很美好的一面。
穗穗刮了刮春杏的鼻尖,從床頭取出一隻半臂長的紅木匣,旋開金鎖,将錢袋子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