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穗穗平複許久,才勉強掩飾住喜悅。
破天荒的,春杏沒有在門口迎接她,穗穗心覺幾分詭異。
走進垂花門,四下靜悄悄的,枯藤垂在月門邊輕晃。整個院子的下人都被撤去,隻剩正廳虛掩的門扉裡傳出些微響動。
穗穗将火鍋放在遊廊石桌上,蹑手蹑腳穿過庭院,狐疑的往正廳張望了一眼,安平郡主的聲音就這樣毫無征兆的鑽進她的耳朵,
“到時候,阿爺會帶兵等在祭壇外,一旦祭壇崩塌,會立刻包圍。”
幾乎瞬間,穗穗從狂喜中抽離。
祭壇崩塌?為什麼會崩塌?她惶恐不安的看向屋内。
知道慕容遠的野心許久,但穗穗一直置身事外,隻覺得是件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事。
這還是第一次,她明确感覺到,危機好像就在眼前。
屋内,慕容遠的聲音不鹹不淡,“太子若是不在父王面前拿本王修繕的祭壇邀功,本王也想不到這招來還擊他。”
穗穗眼珠幽幽一轉,慕容遠難不成是想讓祭壇毀在太子手裡?那毀掉之後呢,他是打算領罪還是造反?
她不敢細想,貓了腰,打算悄無聲息折回院外。
沒想到,驚風守在屋頂,他過分盡職的問了聲,“婕妤”。
瞬間,慕容遠破門而出,戒備得眼眸緊皺,瞳孔豎起,“本王記得告誡過五公主,以後不許插手這件事。”
穗穗确實不想插手啊,誰知道他會把佳人帶回府裡,還在私會時讨論這種事情。
“哎呀,我這耳朵怎麼聽不見了呢,真奇怪呀真奇怪,我、我得去看大夫。”
穗穗拍着腦門,折身要走,身後傳來安平郡主溫和的笑聲,“好了,阿遠,你别吓唬婕妤。”
她倚在門邊,笑眯眯的朝穗穗招手,“宋婕妤,進來坐,都是一家人,沒什麼不能聽的。”
穗穗将頭搖得像撥浪鼓。
讓她當背景闆看夫君和别的女娘談情說愛,已經足夠尴尬了。
如今,還要讓她這位南楚和親的公主,陪着夫君和心上人共謀篡位,那場面不知得有多詭異。
穗穗想想都頭皮發麻,“我就不給你們添亂了,你們慢慢聊。”
安平郡主看了慕容遠一眼,“今天不如就先說到這兒吧,裁的衣服送到将軍府了,正好請婕妤一道去看看。”
慕容遠不會拒絕安平郡主,讓開前路。
安平郡主笑盈盈的走過來摟住穗穗的肩膀,“府裡得了幾張上好皮料,正好冬獵快到了,裁了皮靴鬥篷,婕妤去試試。”
隆冬的風刮過,安平郡主的身上散發出凜冽的梅花香。
穗穗被她突如其來的親近搞得有些手足無措,讷讷笑了笑,小聲道,
“郡主不用這麼客氣。”
安平郡主将她摟得更緊,“婕妤帶我去平城,我一直都想感謝婕妤。皮料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不過北燕的小姑娘人人都有,我想婕妤也會喜歡的。”
穗穗大略是聽懂了,安平郡主是想感謝她這段時間當牽線搭橋,給了他們私會的機會。
穗穗想去看慕容遠的意思,安平郡主輕笑一聲,徑直将她帶走,“你别管阿遠,他五大三粗,才不知道小姑娘需要什麼。”
穗穗“哦”了一聲,五味雜陳的跟着安平郡主上了馬車。
安平郡主的閨房和尋常女兒家不同,無甚胭脂水粉、绫羅綢緞,幾案櫥架被冷冰冰的兵書機械填滿。
新衣收在隔壁耳房,十幾隻半人高的箱奁,堆滿了整個屋子。
其中一些尚未封箱,精美華服靜靜躺在箱子裡,不同的款式、不同的料子,就像打碎的彩燈,流光溢彩,讓人挪不開眼。
“這些都是給我的?”穗穗難掩驚訝。
安平郡主招呼人将箱子擡去馬車,“不知道婕妤的喜好,各種花色都做了些,婕妤挑喜歡的穿。”
穗穗一邊咂舌,一邊流連在奪目的華光裡,說不出話來。
下人陸陸續續将箱奁擡走,最後,隻剩下角落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華袍。玄色錦緞,五彩刺繡,并蒂蓮紋,綴以朱貝翠玉。
幾乎瞬間,穗穗想到了新婚當夜,慕容遠佩戴的那條玉腰帶。
一樣的底色,一樣的繡工,一樣的紋樣。
很顯然,玉腰帶佩戴在慕容遠身上,成套的華服留在了安平郡主這裡。
穗穗和安平郡主相視一眼,皆有些尴尬。
安平郡主走去将華服取下,“這件也一起送給婕妤吧。”
沒有女娘會不知道玉腰帶的含義。當安平郡主聽說穗穗要求慕容遠佩戴玉腰帶成婚時,肯定就已經猜到,穗穗也喜歡三爺。
安平郡主是個很善良的人。她以後還有機會和慕容遠擁有完美的大婚,所以她把玉腰帶和華袍送給了穗穗,這是穗穗為數不多所能擁有的東西。
回府已是夜深人靜。穗穗穿上那件華袍,點亮滿室紅燭,坐在鏡妝前,細細摸過精緻的紋樣。
細密的針腳刺痛指尖,光潔的朱貝涼徹心扉。看着本來不屬于自己的華美,她渾身止不住顫抖。
安平郡主才是慕容遠的心上人,她有充分的資格懲罰她,她完全不需要顧及穗穗的感受。
可她從沒有給穗穗難堪,從沒有與慕容遠過分的舉動。
她會替穗穗在皇後面前解圍,她不會耍手段和心眼,隻會光明磊落的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甚至,在這個遍地都瞧不上南楚的北燕,她是為數不多尊重穗穗婕妤身份的人。
這樣坦蕩的人,明媚如太陽,穗穗甚至沒辦法讨厭。
她隻能可憐自己。既沒有辦法轟轟烈烈、光明正大的愛,也做不到像那些惡毒怨婦一樣去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