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宣和殿出來之後,慕容遠和穗穗一起去看望了靜妃,待到快日落才離宮。
回程路上,慕容遠罕見的沒有催促馬夫。馬車幽幽緩行,穿過熱鬧的集市。
集市上結了燈,盞盞花燈從車外略過,将他冷淡涼薄的側顔也照耀得五光十色,喜氣洋洋。
穗穗不悲不喜的感慨了一句,“三爺心情不錯。”
慕容遠回過頭,久久注視着她,眼底的亮光沒有削減,反而四溢出暖意,
“是啊,托五公主的福,能好好休息了。”
他挑了挑眉尾,攤開手掌,上面正躺着兩株雪蓮,是從靜妃娘娘那兒拿來的。
穗穗警惕的往後縮了縮,“三爺不會是想讓我幫你熬雪蓮羹吧。”
幫他是為了自保,沒有别的意思。
慕容遠被她這幅小氣模樣逗樂,覺得她就像隻揮舞利爪的小貓兒似的,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這人模樣深邃,平時鮮少笑,偶爾一次開懷,也不收斂情緒。
潑墨眼眸四溢暖色,曲發垂在眼角,堅實的胸腔随着他的笑聲震顫。那濃烈的喜悅就好像能将人沉溺。
穗穗恍惚片刻,慌忙垂頭,不及回神,頭上突然飛來一隻重物。
擡手一摸,是一隻蝴蝶钗。還有一隻在慕容遠的手上,估計也是靜妃娘娘撺掇他準備的。
小小的發钗倒是精巧,輕輕晃動,金蝶便翩然躍于指尖。
慕容遠将另一隻發钗遞給穗穗,“我這人脾性直,說話不好聽,做事不管不顧,五公主多多包涵。”
穗穗顫着睫羽,緩緩接過蝴蝶钗,蝶翅就像婆娑在她心裡。
他這是,在向她道歉嗎?
之前,她盼着慕容遠道歉,盼着他悔悟自己的可惡。
可是,真當他說出這些話時,她又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還差點什麼。
比如,她想問問安平郡主,想問他整個這件事安平郡主是不是都知道,想問他為什麼相信安平郡主而不相信她,想問他為什麼救安平郡主卻不救她。
暗夜彌漫在車廂,慕容遠的唇角保持着溫柔的弧度,間或有一兩顆星光在他眼睛裡跳躍。
穗穗看着他,心跳得飛快。她動了動嘴唇,還沒發出聲音,車外傳來幾聲遙遠的高呼。
慕容遠很快從她臉上挪開目光,随意掀簾一瞥,淡道,“今晚街上有傩戲。”
穗穗盯着他轉過去的側臉,許久,悄悄松開握緊的拳頭,低低應了一聲,“哦”。
冬月将至,街上慶典不斷,北燕傳統,過年要熱鬧上一整月。
穗穗之前被關在南楚深宮,過年隻有她和娘親兩人,幾碟小菜,一盞溫茶,運氣好撿到兩根發黴的煙花棒,冷冷清清的綻放幾朵昏暗火花,便算過年。
她沒經曆過年關的熱鬧,很快就被車外的動靜勾起了好奇,忍不住朝慕容遠那側的車窗瞟去。
隻見窗外,遊街戲子已經走到他們所在的這條街上。手持铿锵法杖,腳踏叮咚祥鈴。
獵獵冷風刮過耳廓,那些戲子裹着厚厚的羊毛氈,吐出來的氣都冒着白煙。火把照亮他們光怪陸離的面具,五彩炫光流淌過眼底。
北燕過年的習俗和南楚很不一樣,跳大傩,燃篝火,這些都是南楚沒有的。
穗穗被吸引了目光,悄悄挪動身子,想要瞧得更清楚些。
慕容遠正撐着窗框望着窗外發呆,無聲無息中,就見湊上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懷裡抱着她那隻小手爐,整個人都散發着暖意。
慕容遠垂眼瞥她,見這小公主躲躲藏藏掩飾着自己的好奇,殊不知眉目亮晶晶的,烏溜溜的眼眸早就瞪得筆直。
他倒也沒說什麼,冷哼一聲,往後一靠,讓出了車窗。
感受到身邊人的謙讓,穗穗身子一僵,心虛的轉頭看他,就見他雙臂環胸,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樣。
“……三爺不看嗎?”她嗫嚅着小聲問了一句。
慕容遠目露嫌棄,“本王不喜歡這些。”
“哦。”穗穗嘀咕一聲,心想,有誰會不喜歡熱鬧?這人還真是冷血。
慕容遠表現得冷淡,穗穗再是高興也隻敢藏着。她蔫蔫的坐回角落,抱着手爐兀自委屈一會兒,又忍不住側頭,看看慕容遠冰山一樣側顔,又看向車外鑼鼓喧天的雜戲。
她的目光在二者之間來來回回,沒留神時,馬車已經被慕容遠叫停在路邊。
傩戲隊伍越走越近,打頭的戲子來到馬車邊,手中撒出的金箔甚至飄進車窗。
穗穗的視線被星星點點的金箔吸引,她直勾勾看着一片片金光閃閃,落在慕容遠鴉青長絨立領上,将他裝點得越發神聖威嚴。
“三爺……”
穗穗有些失神,将将喚了一聲,卻見慕容遠目光一淩,突然向窗外探身,擡臂擊肘,一氣呵成,快得看不見影。
随着他鼻腔輕斥落定,一隻斷掌落進車内,掌心駭然握着一把匕首。而車外,随之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居然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