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發不出任何聲音,張大嘴巴,劇烈喘息着。靜妃吓了一大跳,擔心她有個好歹,趕緊拍着背幫她順氣,
“好孩子,莫傷心。我告訴你這些,一來,是想向你道歉。二來,是想讓你知道真相,能夠做正确的決定。
我自己被郎君哄騙,困在深宮,我知道那有多苦,我不能讓你走我的老路。”
穗穗像丢了魂一樣,僵硬遲緩轉過頭,掐着靜妃的手,像是攀着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她空空洞洞的盯着靜妃,從絕望,到自嘲,到悲哀。兩行清淚滾落眼角,她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
“謝謝娘娘告訴我這些,我都記住了,我會認真考慮。”
靜妃又叮囑了許多,直到時間耽擱不得,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爾後不知過了多久,屋門被掀開一條小縫,春杏在門邊踯躅片刻,舉着蠟燭悄聲走來點燈。
府門邊挂滿了紅燈籠,街上燈火通明,讓她這間黑漆漆的屋子像另一個世界。
穗穗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招呼春杏過來,
“春杏,你這段時間屢次三番開口、又沒說出口的話,可是今天靜妃娘娘講的這些?”
春杏一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全招了,
“奴不是有有意瞞公主的。奴被關押在莊子上時,看管奴的暗衛,當初在南楚幫三爺布置過陷阱。他拿這事吓唬奴,說公主不得寵,遲早也會被趕到莊子上。”
穗穗歎了口氣,将她拉起來,“我說你回來之後怎麼總躲着我、憂心忡忡的。就害怕成這樣?”
春杏垂首立在穗穗身邊,絞手指,“是啊,要是暗衛說的是真的,咱們有一天會被三爺趕出府去怎麼辦?
奴覺得靜妃娘娘說得對,不能耽誤在府院内。
不瞞公主,奴存了一些體己錢,公主若不嫌棄,今晚奴就能帶公主離開,我們私奔,去……随便去哪兒。”
小丫頭說得氣勢洶洶,虎眼一瞪一瞪,穗穗不禁噗嗤笑開,食指點在她的額頭,“咱們這能叫私奔嗎?這叫離家出走,被抓到要浸豬籠的。”
穗穗撇了眼嘀嘀咕咕的小丫頭,慢慢收斂起笑意,“春杏,你知道我最傷心的是什麼?”
“慕容遠他有很多種辦法可以拒絕和親。他喜歡安平郡主,他可以請旨娶安平郡主。既能避免和親,又能安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将軍府的人也樂意。多好。可是他沒有,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他想利用在南楚重傷一事,挑起兩國戰争。”
靜妃沒有察覺到他的真正意圖,以為他真的是為了情愛。
可穗穗太知道慕容遠了,在他心裡,雄圖霸業大過一切。情愛?在他心裡可能還沒有一根羽毛重要。
而她,在他的霸業面前,狗屁不如。
之前,穗穗确實很羨慕安平郡主,甚至為此吃了不少悶醋。可知道這件事之後,她突然……
有點想笑。
他拖欠她的同時,又何嘗沒有拖欠安平郡主呢?
都是苦命人罷了。
迎着春杏難以置信的目光,穗穗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軒窗洩下的月光,
“所以,春杏,我最傷心的,是愛上了這樣一個冷心無情的人,他……太可怕了。”
她還記得剛來北燕那會兒,為了求慕容遠娶她,她無所不用其極。
她以為是她有求于他,步步退讓,甚至可以說任其淩辱。
可是,她在利用他的時候,他又何嘗不是在利用她?分明是他自導自演,他卻賊喊捉賊。
春杏在身後思索片刻,驚異的拔高聲音,“公主說這些的意思,難不成是想報複三爺?”
穗穗啞然失笑,
“有愛才有恨,我不愛了,自然也不恨了。唯一還剩下的,就隻有愧疚了吧。我借了他的錢救娘親,我還欠他。”
月光撒在穗穗肩上,像是為她披上一件素白袈裟,安甯又端莊。
她遙望着天邊的火樹銀花,眼眸沉靜得像月光下的深潭,漣漪輕泛。
這一次,希望他不要把她僅剩的愧疚也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