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擡眸,眼底閃過一絲極深的情緒,卻又迅速隐去,“不認識。”
穗穗挑眉,“既不認識,怎知我是公主?”
他沉默下來。
穗穗逼近一步,劍尖抵上他的咽喉,“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我們的計劃?諸葛弩你從哪兒弄來的?”
這人眸色一沉,半晌,輕輕攀開刀尖,“你是殺我郡王的罪魁禍首,我怎會不認識。至于諸葛弩,是北燕為表歉意,送來的賠禮。”
穗穗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從中找出欺騙的痕迹。可那雙眼睛深邃如潭,沒有絲毫情緒。
“休想騙我。北燕敦王慕容遠,素有血性,接管關城之後,不可能任由定西擺布。”
這人呼吸提了又提,嘴唇動了動。穗穗以為他要說什麼驚天秘密,傾身湊上去,卻隻聽見他近乎喃喃的自言自語,
“公主就這樣相信他嗎?”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穗穗,烈日當空,正午驕陽炙烤着大地,而他的目光,比日光還灼燒。
穗穗頓時一股沒來由的煩悶,“休要打岔,你到底是哪國細作,盜我行軍機密,還不承認?”
面對穗穗嚴肅的質問,這人濃黑的長睫顫了顫,竟突然笑了起來。
他乖乖退開一步,撿起繩索将自己綁了起來。
呵,不就是仗着她們南楚根本拴不住他麼。
真是死到臨頭、還敢挑釁!
穗穗氣得發笑,“好好,既然如此,拖下去,行刑!”
士兵們立刻将他押到校場中央,綁在刑架上。随着皮鞭破空聲,一道道血痕在他背上綻開。
可他始終緊咬牙關,不發一聲。
穗穗站在高台上觀看行刑,心中惴惴。
很奇怪,每次對上他的目光,她的渾身上下總會湧出不舒服的感覺,就連腹中未成形的胎兒,似乎都在隐隐叫嚣。
這人倒是有血性。當二十鞭結束,士兵解開繩索時,他竟然還能自己站立。
他看向穗穗,眼中閃爍出光芒,唇角甚至挑出笑,
“這下,小公主滿意了?”
穗穗不知為何心頭一顫,她強作鎮定,拔出佩劍抵住他咽喉,“最後問一次,你究竟是何人!”
這人喉結在劍鋒下滾動,露出森白牙齒。下一瞬,他居然猛然撞向劍刃!
穗穗倉皇後撤,劍尖擦着他側臉劃過,血珠在空中甩出弧線。
“你想求死?”穗穗劍尖發顫。
“不,我在賭,我會不會死。”男人舔去嘴角血迹,聲音朗朗,“看來,我賭赢了。”
好啊,好啊,這人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仗着自己人高馬大,欺負她不敢下手!
穗穗怒極,手中匕首猛地擲出,卻因情緒激動失了準頭,擦着這人的側耳飛過,在他耳後至下颌,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全場寂靜。
他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震驚,憤怒,還有一絲……委屈?
“好,很好,南楚公主果然心狠手辣。”
他摸着傷口,低低笑了,
“從現在起,我乖乖做你的俘虜。”
士兵們一擁而上将他制服。這次他沒有反抗,任由他們給自己戴上更沉重的鐐铐。隻是在被拖走前,他回頭看了穗穗一眼。
穗穗心中莫名一滞,“關進死牢,若逃跑,格殺勿論!”
回到營帳,穗穗發現自己的手仍在微微發抖。
她不明白為何會對一個俘虜産生這種異樣的情緒,更不明白為何那雙眼睛會讓她想起……慕容遠。
“不可能……”穗穗搖頭自語。
慕容遠遠在北燕,他最看不起異族蠻夷,怎會出現在定西郡的程防關?
更何況,要是慕容遠看見她,早就将她綁回去了,不可能這麼心甘情願的做她的戰俘。
帳外傳來腳步聲,顧瑾安走了進來,領着一名軍醫,“聽說你當衆懲罰了那個俘虜?”
穗穗勉強一笑,“他太嚣張了,不得不立威。”
顧瑾安趕緊讓軍醫給她診脈,“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穗穗與軍醫交談幾句,拿了藥房,轉頭又問顧瑾安,“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顧瑾安知她心思,歎息一聲,“陣亡一百七十二人,傷一千餘。不過我們殲敵兩千多,俘虜五百餘人,算是一場大勝。”
穗穗點點頭,卻高興不起來。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而這一切,都始于她救母的決心。
“師兄,你覺得,我做錯了嗎?”穗穗突然問道,“為了一己私欲,讓這麼多人送死……”
顧瑾安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你是為了救親人,士兵們是為了保家衛國,都是大義。”
穗穗苦笑,“那程防關的将士呢?他們守關拒敵,不也是大義?”
“是啊,這就是戰争的殘酷之處。戰争從來就沒有對錯,隻有立場。”
顧瑾安柔聲道,
“說來程防關這個守将倒是烈性,我總覺得他……”
“覺得他什麼?”
顧瑾安搖搖頭,“可能是我想多了。你休息吧,明日還要商議下一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