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了解?”甯帆追問道,面露一絲微不可查的諷刺。
這次昆柴沒有立即點頭,他不會自大到目空一切,但有些道理他也是懂的:“興許你比我更了解神迹的原理,但每個成功的背後總會有一些犧牲。”
“原來你也知道啊,犧牲……聽起來還怪像個好詞。”甯帆重複的語氣帶着陰陽怪氣的嘲諷。
昆柴此刻就像個包容的長者,毫不在意他尖酸刻薄的論調,回答得平靜而理智:“世上沒有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獲取的東西,但隻要以極小的代價能造福更廣大的群體,那就是值得的。”
“那你們未來會的信衆們知道——”甯帆故意拉長語調,“你口中值得犧牲的代價是雄蟲嗎?”
昆柴眺望遠處維坦公司的完全封閉的特殊運輸線,由機械構成的純粹世界。從兜裡抽了根新的煙夾在指縫,手夾着往嘴靠了幾次又放下,夾在指間沒有點上。
半響昆柴才緩緩開口,短短三個字好似耗費了極大的氣力,聲音低沉得有種背負重擔的疲憊:“不知道。”
“當然了。”甯帆語氣輕快,像個搗蛋鬼抽走了昆柴手中的煙,沒經過允許就直接撕開外層包的卷紙,碎裂的聲音清脆且利落,細碎的煙絲頃刻間洋洋灑灑飄落。
“你敢讓他們知道嗎?”甯帆這句宛若重錘沉沉砸到昆柴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上。
敢嗎?
每次召集信衆們展示神迹的效果,每對視線裡充斥的都是如出一轍的狂熱、久旱逢甘霖般對希望的極度渴望。
而他們未來會的口号——隻有力量和繁衍能讓我們這個種族齊聚,神迹将光耀我們的未來。更是直接将神迹與力量和未來串聯到了一起,給神迹畫上等同于力量的象征符号。
雌蟲們隻要體會過一次未來會的神迹,幾乎就能立刻轉化為未來會忠實的信衆、教徒,心甘情願地奉上他們為數不多的積蓄,隻為換來精神域短期的一瞬安甯。
宣講全程都分字不提神迹的成分由來,不斷用鼓吹誇大的神奇效用所掩蓋。
假如未來會的信衆們知道他們争相搶購的所謂神迹是來自數量稀少的雄蟲呢?他們還會毫不猶豫地争相争奪嗎?
是選擇保有眼下看得到極為有限的雄蟲資源,還是選擇相信自己不确定的未來能獲得治愈精神域的精神力?
昆柴的沉默足以表露他的态度,他看向甯帆的眼神變得憂郁而哀傷。
“不是所有的雄蟲都像你一樣,大多數的雄蟲隻會給我們帶來不幸。因為匹配制度,很多千裡挑一的優秀雌蟲都還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去疏通才能匹配上一個等級不錯的雄蟲,更多的平庸雌蟲則是精神域嚴重受傷都得不到醫治。”
“等締結關系後,我們上交我們用所有努力換來的财富,甚至是千辛萬苦的榮譽,而換回來的是什麼?”
“被随意得像個物件般的對待,能不能得到他們的精神撫慰還得看他們心情,明明是高于免費精神撫慰雄蟲的等級,而我們得到的甚至是比公共的免費精神撫慰還要糟糕的治療。”
昆柴一件件細數。
“但如果精神力的主動權掌握、準确來說是分一些到普通雌蟲手中,讓更多的雌蟲免于内卷财富能力就能得到健康的精神域,不必向一群品格極為低劣的雄蟲屈服。隻要能用極少的犧牲換取多數的幸福,那就是值得的。”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擡頭直視甯帆的雙眼,此時的甯帆仍然戴着口罩遮擋面部特征。
“你還記得你之前問我‘不确定你長啥樣,就敢轉一億’嗎?因為你和那些雄蟲不一樣,你不貪。我開玩笑說轉未來會的公款給你時,你第一反應居然是還回來。”昆柴說着笑了笑,目光溫和地看着甯帆的眼神,仿佛在透過他看另一個影子。
甯帆不自在地别開臉:“有問題的錢我可不敢收。”
見狀昆柴克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把準備開口的話換成了:“對了,你有參加過雌雄自動匹配嗎?匹配的那些雄蟲實在是自大又貪得無厭……”
說到一半噤聲,昆柴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本質上也是雄蟲。
“老師把你帶得實在太好了,跟你交談總是會忘了你也是雄蟲。老師這麼久都沒有消息,你就不擔心嗎?”
甯帆聳了聳肩:“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更何況我就算擔心也改變不了他的處境。”
話題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暫停了播放中的樂曲。
甯帆張開手指,感受全然由維坦公司内部制造出空氣循環的微風,過了會問昆柴:“盡管神迹有副作用,你仍然堅持推廣嗎?”
見昆柴毫不猶豫點頭,理念不合甯帆也不願多說。
植根在骨血上發芽,蠶食血肉開出的花骨朵,盡管以後花開得再豔麗,但又能是什麼好東西呢?
一路沉默地走向酒館。
路上甯帆忽然發覺地上有塊地方的反光不正常,從地上撿起了一個看起來跟石塊别無二緻的監視小機器,目标方向正是昆柴的小酒館。
甯帆随手關了塞給昆柴,順着監視方向看去,正好撞見陸勳從酒館裡面出來。
陸勳發現是他眼神一凝,神色都正經了起來:“我正找你你就來了。”
語氣像是等候多時,隐隐帶着股秋後算賬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