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是陸上興在一衆狐朋狗友面前整蠱阮長安的第二天,他喝的爛醉。
那天的前一夜裡,阮長安是被人擡着回的,膝下血腫,腰上鞭痕滿滿,面色蒼白,臉上被人惡趣一般的寫上了血紅的奴字。
阮父當時異常氣憤,在祠堂裡連摔了自己最鐘愛的寶劍和箭弓,而那天阮久久躲在祠堂的門後,看着自家爹爹手腳顫抖的厲害,劍身落地的啼鳴之聲震得她心弦也跟着顫抖了。
那天阮父什麼粗魯、狠毒的話都沒有說,但卻,無聲勝有聲,他渾身散發出頹廢之氣。顯然他已經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畢竟,那是他的頂頭上司的兒子,是一手提攜他起來的人,是平日裡與他稱兄道弟的朋友。
阮久久看到了這樣的父親,看到了啼哭的母親,看到了躺在床上連喝水都不能自理的哥哥,以及将哥哥送回後輕蔑擦手的陸家家仆,她就知曉了第二日的結果。
陸家和阮家,一個在三橋城盤根錯節駐此多年,一個不過才二十幾載光陰:一個家财萬貫,富得流油,一個家中小康,百業待興。更何況,表面上父親和陸長興他爹那麼要好
哪裡是能比的,又能怎麼比。
她知道,自家隻能咽下這口惡氣,于情于理,他們都該咽下。
可,咽不下怎麼辦?
十三歲的阮久久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明白沖動的人是大傻子,也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
可十三歲的阮久久隻有十三歲,不會忍氣吞聲,不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一腔熱血的擁護着心中的正,唾棄着人間的惡,更何況今日遭此惡的人是她的哥哥,是她從前保護的好好的哥哥。
第二日,她本來還有那麼一些星星點點如螢火蟲一般的希翼,希翼父親能像以前一樣,勇猛的威嚴的,去将陸家那個大壞蛋打得屁滾尿流,可她隻等來了阮府内的沉默,每個人都沉默着,包括爹娘,她理解他們,但她更了解自己。
于是她不顧讓病人靜養的醫囑,偷溜進了阮長安的屋内。
滿屋難聞的藥味兒熏的她快要受不了,五髒六腑裡似乎都有什麼要猛沖而出,于是她憋住氣,一鼓作氣的沖到阮長安的床邊。她看着被細布包裹滿身的兄長全身透着病氣以及他額間紅色淺淡但依舊留存的奴字,心中那股怨念越積越深。
終于,阮久久跪在床邊輕輕握着阮長安的手,暗暗發誓到:“阮長安,我替你報仇。”
随後便果斷的轉頭,不帶一絲留念的離開,誰也沒有告訴。于是也未曾看到阮長安幹涸的唇角開合了兩下。
當夜,阮久久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偷摸從陸上興平日最愛的夜歡樓後巷潛入,守株待兔的等着他來。
果不其然,陸上興依舊和一群狐朋狗友興高采烈的出現在此。
絲毫沒有後悔,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有過錯的出現在此。
阮久久氣從肝火之中上湧,看着将哥哥折磨至此的兇手不僅逍遙法外還歡快如此,手中的短刃似乎都要被捏斷。
但她并未莽撞到在大堂教訓這厮,而是等待着,等待着陸上興落單的時候。
她蜷縮在夜歡樓的旮旯角裡幾乎一夜,直到身體都快要僵直才等到陸上興終于啟程離開的腳步。
她是看着那個灰衣小仆人夜半匆匆的從外頭進來的,現在又期盼的他快點離開。
隻見陸上興頤指氣使的朝着被他爹派來叫他回家的不速之客說到:“快,背上我走。”臉上一副還沒快活夠的樣子。
那身型矮小的灰衫小仆卑躬屈膝的伛偻下腰身,說到:“好嘞好嘞。”
他背上的陸上興撅着嘴,對着他罵道:“真他娘的沒勁兒,老子才玩兒多久啊就敢叫我回家,下次再來我必打死你!”
“是是是,下次再也不敢了。”明知不是自己過錯的矮仆低聲下氣的說到,祈求自己的主人能少發洩一些怒火到自己身上。若不是老爺吩咐,誰想接這惡少。
陸上興故意的揪着矮仆人的兩隻耳朵當作指向盤一般揪着。不顧矮仆的吃痛,還用腳後跟踢着因吃痛而走不穩路的矮仆。
看着矮仆痛苦的模樣,陸上興緻中斷的心情又愉悅了幾分。
矮仆隻能受着,并且還努力維持身形平穩,因為她知道若摔了,自己今日便沒命了。
阮久久躺在屋脊上,熱血沸騰的阮久久突然感覺自己的血液沉默下來,她聽着這主仆間的對話,第一次明白地位低下的人原來是這般沒有尊嚴的。她有些猶豫了,她害怕自己此番作為會給阮家帶來滔天之禍,會害的阮家像蝼蟻一樣被撚在腳底。
可人已至此,她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随後把自己的面巾、頭巾又系的緊了些。
她跟上前面兩人的腳步,将手中短刃握的死死的。
大概是老天要給她一次懲惡揚善的機會,路過一處階梯長橋時,許是酒水灌的太多的陸上興急着撒尿,便在長橋中間的平坦青石處撒起了尿,他身體兩旁,皆是陡峭的石階。
且因為男人與男人間的比較,叫那矮仆離遠遠兒的還背過身去。矮仆喘息着爬下樓梯,在橋邊小樹下背過身子靠着休息了起來。
夜深人靜的夜裡,無人路過。
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他認不出自己的。
阮久久晃身就來到了路橋相交旁的一處灌木叢下,藏着身形,而後趁陸上興噓噓自得閉眼之時以雷霆之勢沖到他身後,一隻腳掃過陸上興的膝蓋,一隻手拿布巾捂着陸上興的嘴巴。
将他整個人掠倒在地後,避開要害處的刺了他幾刀,而後狠狠扇了他兩個巴掌,踹了他兩腳屁股。
不過一瞬的功夫,她就收手踩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且全程沒有讓陸上興看到她的臉。
獨留陸上興腫起的雙頰和趴在地上的身子朝着一去不返的“賊人”喊道:“快...快給我抓住他!”
但或許是因為他嘴巴被打腫太過含混,又或許是矮仆太過困倦,并無人回應他。
陸上興隻好邁着酸腫的腿想要去踢醒死豬一般的仆人。
沒成想,一路過來的輕松讓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就如同一根竹竿一般從橋中心滾落,砰一聲落到了橋下的路面上。
阮久久在他摔下之前就已經離開,且這件事,她自始至終誰也沒說,哪怕是當時與她形影不離的顧安。
在這樣仔細的思索之下,她依舊不知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總之後面的一年阮、陸兩家都相安無事。除了他爹爹又更加沉迷公務了些,娘親有些寡言了些...
不過這一切都在哥哥慢慢的好轉下好了起來。
可沒曾想,陸長安竟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知道了她那日對他的報複。雖然顧安這次幫她免了這一災,可後面卻不知那陸上興還會有什麼别的手段或是構陷。
她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