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久等人行至一處懸崖,望着那不遠處一處被山林圍繞的盆地裡黑如蟻的士兵仿佛重疊了成千上萬個,前後左右行進姿态一模一樣,仿若有一隻無形之手在上面操縱,那威壓令她還未近前就有些害怕。那騎兵坐下的馬匹“哒哒”聲穿透山底,哪怕距離如此之遠,也可見蹄下激起黃塵久久不安于塵土之中,手上弓箭則如驚雷般震耳離弦。
她隻覺的那“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的場面栩栩如生的放映在自己面前。這是阮久久活過第十七個年頭裡頭一次看見這樣壯觀的場面。她有些心揪,又有些心神向往。
阮長安會在這裡嗎?會的吧,哥哥,你會在的吧。
正在|操練的阮長安感覺心神一悸,行動有些滞澀,但很快又揮動起了長刀。
他不知,他的家人,正不遠千裡,離他越來越近。
阮久久急不可耐的瘋一般駕着馬車朝那裡疾馳而去,荒煙野蔓,鳥雀驚飛,寒蟬凄切,終于離那演武場隻差一步之遙。
木柱搭成的大門處一高一矮兩位士卒正以冽冽目光盯着他們這行不速之客。尤其是阮久久下了車馬作勢要沖進來的樣子。
她一時不知怎麼開口,還是阮信下了馬車,找到她身前,将那目光擋去,說道,“兩位仁兄,可否借問一下這營中可否有一位名叫阮長安的士卒,在下和這位,是他的弟弟,若兩位認識,勞煩通傳一聲,謝謝兩位了。”說完,還從袖口處暗暗遞上一兩銀子。
阮久久這才覺自己不妥,退後兩步交由阮信處理。
士卒見狀,冷目溫和下來,高的那個接過,“有些耳熟,我幫你問問”
阮久久一聽,欣喜點頭。又遞上一封書信。她是真的沒想到這一找,真的就找到了阮長安在的南山軍營,布着血絲的眼框裡被淚水盈滿,連日的辛勞也仿若在此刻有了回報。她想,自己不能太高興,萬一隻是重名了怎麼辦。
高個又接過,叫了一位路過的士卒,将信遞給他,細碎的說了兩句,才跟他們回到:“各位沒有通行令,且在此等候,沒有将軍令,這裡不讓随意傳送任何文書,我們先将此事彙報給将軍,而後待他同意方可。”
小張将軍此時正在營帳中看着沙盤,見一士卒跪地将信奉上,問道:“有何事禀報。”
“有位叫阮長安的小兵家屬來探,希望能見小兵一面。”
“閑雜人等一應不準入内。”張将軍擰眉回到,那信看也不看一眼。他見過各種各樣想要入營的探子,自然不會因為一個探親就放人進來。
下屬見狀,拱手退出。
此刻軍帳的布幔被掀開,一人披着銀絲雲紋的大氅,白狐毛将有些消瘦的下颚包裹其中,發髻高束,全身呈勁松挺拔之态,劍形眉近眼眸處直起銳利,到眼尾卻是輕起彎鈎,眼是桃花眼,微垂,挺俏,卻見其中含着一層陰翳,是俊朗的模樣,但又帶着與這少年郎身姿不符的暮氣。他有些嘶啞的,咳嗽了兩聲道:“等等。”
張将軍于是先行讓下屬在外等候,而後才小聲道:“怎麼了。”
“也無甚,隻是适才,似乎聽到家中好友的名諱,想讓您看我薄面行個方便。”顧安道。
“好友?這可少見你提起。”于是喊到了聲外頭的下屬,“趕緊把門外等候幾人請進客帳。”
顧安伸手攔住,搖了搖頭:“不必了,張兄。已是許久未見,就不勞煩您了,讓他們就此在營外見見,再安置一方睡塌就好。”
“那...行。”
顧安回首望着那軍帳開合間留下的縫隙,那一刹那,他似乎從寂寥黑夜裡跳動的篡火間瞧見那樣一張臉,她笑罵,她眯眼,她挑眉,她戲弄,她眼中光亮粼粼看着萬家燈火,回首對他說,“走,我們回家去。”
但他不敢再走到那人面前去,哪怕是作為故友寒暄一聲。他怕,他懼,他也愧疚,也後悔。再說這寒暄了又如何,很多東西再無法改變了。
小張将軍随軍已十年,從兵卒到如今早已習慣了豪爽直接的做派,有些不解顧安的言行,他看他在原地低垂着頭咳嗽,但也隻好點頭随了他的心意,又斟酌已久加上一句,“天寒,顧兄還是注意身體,這樣侯爺也安心。”
下屬聽着命令變了又變,好一會兒才接到他們最終的決定。
此刻,阮久久他們在外已等候許久,看那夜色暗了又暗,不由得焦急起來。她自然不敢高聲了去,于是低頭擡眼看那守衛大哥,“請問...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我兄長。”
守衛歎一聲:“小兄弟,這也不是我等能決定的事,這營中本就軍令如山,管制嚴厲,你且再等等吧。”說着他就瞧那通傳的弟兄過來了,人還未到,令就傳到,“阮長安一會兒就來。”
一行人驚喜交錯,紛紛擁抱在一起,連那馬兒也甩了甩鬓毛,跺起腳朝空中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