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陳星和齊修遠終于有了一段時間的共同休假，關于休假時間該如何分配的問題，兩人頭一次起了争執。

事情是這樣子的，前段時間齊修遠看上一套房子，用他的話說：“集萬千優點于一身。”這套房子在陳星以前住的那個小區往北兩公裡的地方，戶型敞亮坐北朝南，配套設施完善，超市地鐵醫院幼兒園應有盡有——陳星聽到這兒，提出異議：“幼兒園？好像跟我們沒關系吧。”

齊修遠手裡拿着樓盤的宣傳冊，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毛毛将來會上。”

毛毛，是他們那尚未出生的狗兒子（或女兒）的名字。

陳星覺得好笑：“狗成精了是吧，會上人類的學校。”

“有這個可能。”齊修遠翻着宣傳冊，越看越是喜歡，“而且這個地方離你單位很近，上班方便，附近還有一個農貿市場，以後買菜也方便。”

“這裡也挺方便的。”

“小區綠化率也高，交通還便利，出門就是地鐵，拐個彎就是公交站。”齊修遠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說，“附近兩個大型超市，一家購物中心，将來還要修個文化廣場……”

“不行，不可以，太貴了。”

“我喜歡這個兩面寬的戶型，到時候把次卧打通做成書房，放兩張書桌進去……”

陳星終于忍不住打斷他：“喂喂喂，你聽沒聽見我說話？我說不行，不可以，太貴了我們買不起！”

齊修遠這才擡起頭，一臉茫然地說：“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太貴了。”陳星深吸一口氣，忍住發火的沖動，“光首付就要八十萬，一個月還一萬多的貸款，你還說要換車，我們有那麼多錢嗎？”

齊修遠這才意識到陳星生氣了，作為一個很會看眼色的男朋友，他立刻丢掉一切、第一時間過去安撫自己的愛人：“别生氣親愛的，我們應該有足夠的錢付房子的首付吧？不僅有而且還有多的，車子可以先不換，對了，你去考個駕照，我們買完房子還能再給你買一台車。”

“我不喜歡開車。”陳星推開他，眼中的怒火不僅沒有熄滅，反而越燒越旺了，“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齊修遠心裡咯噔一下，壞了，這是怎麼了？平常都是一哄就好，今天真生氣了？

“談你花錢大手大腳的問題。”開了一個頭，陳星就忍不住了，竹筒倒豆一樣細數齊修遠的罪狀，“遠的不說，就說這星期讓你買個晾衣杆，一根晾衣服的杆子明明幾十塊就可以搞定，你為什麼非要花800塊買個我看不懂的東西回來？别跟我說什麼藝術家居什麼設計師款——我們這是生活，不是藝術！還有讓你買挂畫買架子買個相框，你為什麼非得挑貴的買？一副抽象得要死的畫花了3000塊，”說到這兒陳星真的忍不住了，心疼得像在滴血一眼，“3000塊都夠我買好多東西了！”

眼見陳星真的生氣了，氣得眼睛都紅了，齊修遠忙不疊抱住他，二話不說開始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亂花錢了。”但是，話又說回來，他買那些東西都是有理由的，“那根衣架，是你很喜歡的一部電影的聯名款啊，你不覺得兩個蛇頭分岔的造型很酷嗎？”

陳星眼前一黑，大聲道：“一點都不酷！”

“好好好，不酷不酷。”齊修遠舉起雙手，光速滑跪，“是我的錯，下次我買東西先問過你的意見。但是，”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那幅畫貴是有貴的理由的，它會發光，而且還是太陽能的，放在客廳讓陽光照上一天，晚上就能發出特别漂亮的燈光——”

“你是指兩個綠色的大眼睛？”陳星眼前一黑，有種說髒話的沖動，“你不覺得晚上出來上廁所的時候，它特别滲人嗎？”

“我們不出來上廁所啊，卧室就有廁所。”

“……”陳星忍了又忍，平靜地道，“現在說的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齊修遠說，很快想起他們本來讨論的是什麼問題，“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證親愛的，我以後再也不亂花錢了，我可以寫保證書。或者我把錢都給你，你管錢，行嗎？”

“我不管你的錢。”陳星不想讓齊修遠在這方面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但又不想他大手大腳把好不容易掙來的錢都敗光——這一定是他長久以來因為沒人管而養成的壞習慣，不行，必須改正才行！想到這兒，陳星頓時有種類似“幫助網瘾少年戒除網瘾”的偉大責任感，他握住齊修遠的手，堅定而又慈愛（？）地說，“亂花錢是種壞習慣，要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窮人吃不上飯，我們能省一點是一點——”

“然後把省下來的錢捐給他們？”齊修遠适時插話。

“……”陳星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綠，咬牙切齒道，“你在嘲諷我？”

“我沒有啊。”齊修遠懵了一秒鐘，“我以為你想為世界奉獻一點自己的愛心……”

“你平時有捐錢的愛好？”

“有。”齊修遠說，“每年都有捐。”

“……”陳星無話可說了，“行吧，那你捐錢的這部分預算保留，我們來說說你在其他方面花錢不知節制的問題……”

歸根結底還是兩人消費觀念不一緻的問題，陳星節省慣了，買東西主打一個物美價廉，而齊修遠就不一樣了，他買東西始終貫徹一個中心理念：開心就好。陳星覺得這樣不行，非常不行，“你不覺得以你的收入，這麼些年才攢下這點錢，非常的不合理嗎？”

齊修遠沉默片刻，說：“好像是有一點。”

“何止是一點？”陳星輕輕“哼”了一聲，“你以為的一點，其實是一點加一點，這一點那一點，在你不曾察覺的時候滴水成河……”

陳星足足數落了齊修遠二十分鐘，齊修遠一言不發，隻偶爾出聲附和，然後在陳星說累的時候給他喂上一口加了冰塊的涼白開——陳星喘了口氣，擔心說太多齊修遠會煩，終于停下來：“我說這麼多你不會煩吧？”

“怎麼會？”齊修遠搖頭，認真地看着他，“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是，所以我們要從現在開始節約一點。你想想，我們又沒有孩子，将來老了怎麼辦？走不動路的時候還不是要請護工，或者住養老院，不多攢點錢怎麼能行？”

“很有道理。”

“以後省着點花錢，可以嗎？”

“好。”齊修遠撿起茶幾上的樓盤宣傳冊，問陳星，“那我們還買房子嗎？”

陳星看着他期待而又不舍的眼神，有點心軟了，心說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再看看吧，房價不是還在跌嗎？我們再看看……”

齊修遠說，眼神有點閃躲：“親愛的，我跟你坦白一件事，千萬不要生氣……”

“什麼事？”陳星一愣，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呃，其實，我已經交了首付定金……”

“什麼？！”陳星的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過去，“交了多少？什麼時候交的？為什麼不跟我商量？！”

“别生氣，氣壞身體不劃算……”

最後，房子是買了，陳星卻為此生了好長時間的氣。他深感兩人日後的生活會變得非常拮據，所以當齊修遠提出要去旅遊時，陳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行，不去，就在家待着吧！”

齊修遠默了幾秒鐘，底氣不足地說：“去旅遊又花不了多少錢，我們好不容易能湊到一塊兒休息，還是五天的長假，很早以前就說要出去玩不是嗎？”

陳星覺得這件事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你不要再說‘花不了多少錢’這種話了，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你為什麼買個裝垃圾的桶都能花2000塊錢？你丢進去的垃圾都沒有垃圾桶值錢吧？到底為什麼啊。”說着說着，陳星感到非常委屈，“這件事我已經跟你說了很多遍了，讓你省着點花錢，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在聽？還是你覺得我說的話沒有任何意義……”

齊修遠沉默地聽訓，關于垃圾桶這件事，他也有得辯解，自從陳星住進來後，他們的廚房使用率大大提高，然後齊修遠就發現了一個他看不順眼的問題：那就是，廚房的垃圾桶太小也太矮了，每次陳星丢垃圾的時候都特别費勁，尤其是一些需要在垃圾桶上方處理的食材，要麼彎腰要麼蹲下來，哪樣都不舒服。齊修遠思來想去，決定給陳星買個跟竈台平齊的垃圾桶，這樣他在廚房作業的時候就會省力很多；而且這個垃圾桶是雙層的，底下那層可以用腳踏闆踩開，很方便，封閉性又好，鎖味又防蟲。

——可惜這些在買回來的當天怕陳星生氣已經跟他說過了，當然并沒有什麼用，陳星還是生氣了，氣得眼睛都紅了，罵齊修遠：“你是不是有病？”這是他第一次使用攻擊性這麼強的言語，可見真的被氣昏頭了，“我用不上這麼高級的垃圾桶！你趕緊把它退了！在廚房擺這麼大的垃圾桶是想在裡面存一個星期的垃圾嗎？然後等着它發臭腐爛？我每天晚上都會收拾垃圾然後扔下去你都沒有看見是嗎？甚至廚房根本不需要垃圾桶，隻要有垃圾袋就行了！我的天呐，你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麼。趕緊退掉，馬上立刻！退錢！”

齊修遠沉默片刻，說：“這是找代購買的，退不了。”

“……”陳星的心一瞬間變得冰涼，抱着垃圾桶想死的心都有了，“好樣的，太好了，你今天晚上就跟垃圾桶一起睡吧。”

其實在齊修遠看來這些真的都不貴，而且這些東西也不是一天買一個，生活必須品嘛，能買好點當然買好點了，提高效率的同時還能改善生活質量。當然他理解陳星想省錢的心理，但是有時候又想是不是省過頭了，搞得好像他倆馬上就要破産似的，明明每個月的錢還有剩餘，把這部分存起來就好——

齊修遠猛然發現被子裡有點奇怪的動靜，聽起來像是抽泣聲——他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好，該不會是哭了吧？這有什麼好哭的？一邊震驚一邊不解，齊修遠掀開被子查看情況，第一下沒掀開，陳星死死拽着被子不讓他掀。這下齊修遠終于确認，陳星哭了！齊修遠徹底慌了，繞到另一邊嘗試挖出陳星，陳星不給他機會，裹着被子滾了幾圈，把自己纏成一隻蠶蛹，無聲地在裡面哭泣。

齊修遠滿頭大汗地尋找突破口，萬分懊悔的同時低聲下氣地哄着陳星：“對不起寶寶，親愛的，我錯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以後你管錢，錢都給你，我的工資卡也給你，換成你的手機号，你每個星期給我零花錢，100塊也行，甚至50塊也沒關系，快出來，在裡面不憋的慌嗎？星星，老婆？你再不出來我就要使用暴力了。”

陳星隔着被子狠狠踹了他一腳。

“哎喲！”齊修遠故意叫得很大聲，“痛死了！你踹到我的OO了！”

陳星在裡面聽得有點不太清楚，他這一腳确實用了很大的勁兒，誰叫齊修遠這麼可恨——沒動靜了？什麼情況。總不能真的踹到什麼要害了吧。陳星心裡有點慌，但同時懷疑齊修遠在诓他，哪裡剛好動作這麼精準。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時候，齊修遠快準狠地找到破綻，“嗖”地一聲扯開被子，然後在陳星尖叫的時候翻身上去把他壓在身下，同時用被子把兩人裹住，對着陳星就開始耍流氓。

“唔……唔唔……唔唔唔！”陳星使勁兒掙脫，奈何齊修遠的力氣太大，他根本動都動不了一下。

齊修遠本來也沒那種心思的，純粹就是想利用美色迷惑一下陳星，讓他的親親寶貝不要再對他生氣了——可是陳星在他身下一個勁兒地撲騰，同時聲音還帶了點小哭腔，齊修遠就有點忍不住了，親吻逐漸變得se晴。

陳星的手本來在推齊修遠的胸膛，讓他滾下去，可是他的身體感受到齊修遠身體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也有點欲罷不能。于是他頓了頓，手改變方向往某個不可說的位置探去。

過了好長時間——解釋一下，“好長”絕對不少于兩個小時，甚至更長，這期間齊修遠的主要工作是哄陳星開心，讓他原諒自己的過錯，同時順便求歡，幫助陳星獲得快樂。而陳星一開始是非常生氣的，覺得齊修遠無視了自己，但在齊修遠無所不用其極的柔（劃掉，色）情攻勢下，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小題大做了……最後的結果當然是皆大歡喜，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正常正常。

陳星的眼睫上還挂着幾顆晶瑩剔透的淚水，齊修遠吻上去，心疼地說：“你下次要麼就罵我，直接打我也行，為什麼自己躲起來哭？你不知道，你哭起來我有多難受。”

陳星現在沒力氣了，否則一定照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上一腳：“現在說這些晚了吧。要不是你一直無視我的話，我至于被氣哭嗎？都跟你說了那麼多遍讓你省點錢省點錢……”

“好好好，我知道錯了。真心的，是我不夠重視你對我的勸誡，我知道，老婆都是為了我好。”齊修遠捧住他的臉，再堵住他的嘴，害怕他一直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等下又要哭了。

算了，陳星也懶得跟他計較了，這種事隻能慢慢來，消費習慣在日複一日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或許就能改變了。他摟住齊修遠的脖子，回應他的親吻，同時想起來一個很刺激的姿勢，還沒有跟齊修遠試過。于是他稍稍退開一點，在齊修遠耳邊悄聲說：“老公，我知道一個￥#**&的姿勢，要來試試嘛？”

齊修遠差點沒忍住，當場把陳星*%#?了。

“慢點、慢點。”陳星說，感覺今天自己的OO可能要壞掉了。

生活嘛，哪裡會沒有摩擦，不過摩擦也相當于一種潤滑，讓同居生活越來越順利……

最後的旅遊當然是泡湯了，齊修遠根本不敢反駁陳星的話，說一切全憑陳星安排。陳星思考過後，覺得自己确實是過于摳門了，說實話，旅遊的錢其實省不省無所謂，開心最重要。他覺得自己大概也是被齊修遠影響了，不過齊修遠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人不能一直待在家裡不動彈，起碼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陳星思來想去，覺得去太遠的地方可能不太容易實現，因為成功還在他家，他們都出去玩了，成功就得另外找人托付，或者送去寵物店寄養——哪種陳星都放心不下。

怎麼辦呢？反正隻有五天休假，去哪裡都不能玩得盡興，陳星就說要不去他老家吧，帶齊修遠回去看看。三天時間應該夠了，這幾天就委屈成功住下寵物店。

“沒問題！”齊修遠說，表現出一副相當期待的樣子。

第二天兩人就收拾行李出發了。

坐的是高鐵。其實陳星挺喜歡坐火車的，那時候上大學，每個學期放假回家、開學去學校坐的都是那種搖搖晃晃的綠皮火車，火車，就好像是家鄉和遠方的連接，也是現實和理想的連接，不過和那時候不同的是，當時火車帶給他的隻有一種腳不落地的不确定感，而現在，他無論是心還是腳都很充實，不會再有那種對未來的茫然疑惑了。

這一切或許都是齊修遠的功勞。

陳星把頭靠在齊修遠的肩膀上，由着自己的真心對齊修遠說：“謝謝你！”

齊修遠低頭，手在陳星的鼻尖上點了一點：“怎麼忽然間謝謝我？”

“沒什麼。”陳星笑着說，轉開話題，“我家很破舊，希望你不要嫌棄。”

“怎麼會？”齊修遠小聲說，“隻要床夠睡就行了。”

“流氓！”陳星吓了一跳，請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好歹注意一下言辭。

“我說的隻有你能聽到。”齊修遠在他耳邊說。

“我發現你現在是越來越不要臉了。”陳星瞪着他，報複似的掐了一下他的手心。

“那我也隻對你不要臉啊。”齊修遠沖他眨眨眼，小聲地說，“如果我對你保持禮貌，你是不是又不開心了？”

“那也要注意一下場合！”

這麼打打鬧鬧到了陳星的老家。每年過年都會回家，走的時候用防塵布把家具什麼的都蓋上，其實也髒不到哪裡去。陳星先拉着齊修遠把家裡簡單打掃了一下，換上新的床單被罩，然後出去買菜，順便在附近逛逛。

齊修遠好奇地四處打量：“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

“是啊。”陳星笑了笑，說，“是不是很破？”

“不破，街道很幹淨。”

“是吧，這裡的環衛工叔叔阿姨們打掃得都很認真。”

齊修遠自然地想牽陳星的手，陳星不給他牽，“你瘋啦？到處都是熟人，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朋友，知道嗎。”

“哦。”齊修遠說，遺憾地歎了口氣，“好吧。”

經過那家熟悉的網咖時，陳星忽然想起“深色宇宙”，好久沒跟他聊天，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那段青春期的記憶一直留在陳星的腦海中，每當他回想時，總能從那段逝去的歲月中感受到熟悉的溫柔。那是他人生中最茫然、最孤獨的一段時光，差點隻能把滿腔的悲苦訴說給寂寞的夜空聽。而恰在此時，他遇見一個溫柔的人，即使他們隻能隔着網絡交流，那個人還是給了他無盡的溫暖，讓他寂寞的天空不再那麼寂寞。雖然這顆迷惘的種子最終沒能開出愛情的花（也注定不能），卻一定程度上給他的人生指明了方向，沒有讓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這麼說來，他應該感謝深色宇宙……

“在想什麼？”發現陳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齊修遠問。

“沒什麼。”陳星搖搖頭，牽住齊修遠的手。

“？”齊修遠挑起眉毛，“不是說我現在隻是你的朋友？”

“沒事兒，天都黑了，街上又沒别人。”

“雙标。隻許你牽我，不許我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