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和我說過,摸頭是親近的意思。他之所以捏我臉、摸我頭、甚至敲我腦袋,都是因為親近——在他心裡,他和我最要好了。
過去六年裡,我始終懷疑他在找借口。但馬爾科也摸我頭,我開始覺得這話倒也不完全是托辭。
馬爾科的确和我變得親近了,就在他摸過我頭以後。
晚上睡覺他不再欲言又止,也沒有遲疑和猶豫,一躺下就把我撈進他被窩裡。他的火焰很溫暖,懷抱也是。無聊時會主動找我說話,和我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愈發柔和。
“明天要早點起床了哦,大小姐。”
“嗯。”
選課結束以後,還有為期一周的試課環節。
我們不可以睡得太晚。次日早上,我們就得開始上課了。
早課在八點,預計六點半就得起床。這樣健康的作息對馬爾科而言如魚得水,對我而言卻十分困難。
我很不習慣,早早縮進被窩,躺在馬爾科懷裡醞釀睡意。
我是睡不着。馬爾科是沒有睡,一手摟着我,一手托着手機,浏覽校園消息。
過去這段時間,學校裡一切事務都由修兵代替他處理。包括對話、人物關系、學校辦事流程……馬爾科本人毫不知情,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學習。
對此我興緻乏乏,隻想早點休息。
而他全神貫注。無聊至極的校園網說明,居然能研究一整晚。
我沒有猜錯:我們之間的确存在着認知壁壘。那些對于我、修兵和卡卡西來說司空見慣的“常識”,對于馬爾科而言卻顯得無比的無常與陌生。
一晚上,我的耳邊頻頻傳來他驚異地感歎——
“營養學……居然不是醫學,是料理課嗎?”
“是的。”
馬爾科說的那種“營養學”應該被歸納于“康複營養學”裡,是醫學門下的一種;而沒有前綴的“普通營養學”隻是講烹饪食材搭配的學科,被歸類于大衆養身,是生活門下的必修課。
這當然也是一種“生活”和“生存”的區别,所以他不知道很正常。
“那我選錯了,”他後知後覺,立馬調整和更正,“這個備注一下,回頭要改。”
“好的。”
“……還有多餘的學分,幹脆把兩門都選了。”
“嗯……”
馬爾科求知欲旺盛,他是真心喜歡醫學。
熱情當然是好的,隻是接連的問題,把我好不容易醞釀的睡意通通驅逐出境。
“馬爾科,”我不滿地控訴他,“你一直說話,都把我的瞌睡蟲趕跑了!”
“呃,抱歉,”他連忙把燈關了,也縮進被窩裡,“……那睡覺吧,大小姐,剩下的明天再說。”
“嗯。你不準說話了。”
“好。”
他分明答應我了,沒隔幾秒,忽然又講:“稍微有點明白你說的話了……學校的确是個很好的地方啊。”
“……”我聽見了,沒有回複。
馬爾科是個認真的人,我感覺到了。和溫柔體貼一樣,認真也是少見而難得的可貴品質。
可惜他對這裡一無所知。我隻希望他了解真相以後不會太失望。
……
我不能一直和他聊天,次日要早起,我不比他那般精力充沛。
“早啊,大小姐。”早上他熱情招呼我。
“你早。”我從他臂彎裡探出頭。他一雙眸子神采奕奕,而我隻覺得困乏,根本睜不開眼。
天氣清冷,尚未回暖。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我們選課有點晚,有些課暫時選不上。要等試課期間别人退課空出名額,才能向上補位。
馬爾科醒得早,六點二十分的鬧鐘響起前,他已經折騰了好一段時間了。路上他侃侃而談:“……課與課之間有沖突,同一時間裡的課隻能選一門,所以今天一整天都要不斷地換教室,确定選擇的課程。”
“好的,”我牽着他手,聽他安排行程。
這條筆直康莊的銀杏路原本很漫長,但說着話很快就到。
我不認識學校裡的小路,也不知道他更換了一早上課程,現在的選擇分别是什麼,上課的教室又在哪裡。
那不歸我管,我懶得知曉。
我說了,我不在乎他上什麼課、考出什麼樣的成績,體驗就好,重在參與,别的我都無所謂。我隻負責跟他一起,免得我一個人在家待着,他們三個都不能安心。
我往馬爾科的背包裡放上了幾本雜志,原計劃在他上課時看小說。
馬爾科的話在我聽來隻是一種提醒:下課時間不可以摸魚。
早八點,我們在教室最後一排坐下。聽了半程,課間休息時,馬爾科帶着我一通輾轉,換去了另一間。
這堂課也隻聽半程,下課鈴一響,馬爾科拉上我換去了第三間。
……
整整一星期,我們都在輪換裡度日。
馬爾科對這裡并不了解,選擇的課程數目繁雜。而當我們花費一整個星期一一試課,最後的結果卻是坐在空泛的大課堂裡,台上老師講着空空如也的長篇大論,我在靠窗的角落看小說,馬爾科在桌下織着毛線。
我看着他時,他也在看我。
我們相視一笑。
這種結果我并不覺得意外:
這裡是三個世界的集合,學校要面向三個世界的居民開設課程,考慮到每個世界的文化水平參差不齊,個體差異過大,大多數課程都會分成初、中、高三級,每一級也會細分為Ⅰ、Ⅱ、Ⅲ節。
級和節分開計算學分,難度呈階梯式遞增。學生可以酌情學習,中途可以随時停止修習,而相反,要學到高級Ⅲ,也必須先完成前面八節課的修習。
馬爾科剛開始上學,選擇的科目雖然多,但每門都必須從初級Ⅰ開始。
而對于馬爾科這樣的聰明人而言,真正有用的知識并不多。
我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隻是不知道馬爾科究竟掌握了多少?哪些對于他來說是有用的?
具體的細節隻有他自己可以分辨,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老師慷慨激昂,我們相視一笑。
秋季連載的小說都已經看完了。我把雜志交給馬爾科,讓他替我收起來。
我百無聊賴,看起他織圍巾——馬爾科心靈手巧,一周下來試課不見水花,圍巾倒是織得有模有樣。
我沒有幹涉過他的選課,這門課選得讓我很是意外。
生活必修課門門爆滿,唯獨毛線編織門可羅雀。周二我們去報道,課上總共才三個學生,除了馬爾科,那兩個都是非常年輕的小姑娘。他人高馬大,和教室的氛圍格格不入。在點名之前,老師一直分不清來上課的究竟是我還是他——
老太太滿頭銀發,笑呵呵地非常慈祥。但總是把毛線交到我手裡。
馬爾科忙着去接,連連提醒她:“老師,是我上課。這是我家大小姐,她陪我上課而已。”
“喔,對對對……一不留神就忘記了,”老太太笑眯眯的。
“……”那兩位學生也笑眯眯的。
氣氛有點微妙。
“很少看到男生上手工課,我教課這麼多年,你是第二個。”
“哈哈,是嗎。”馬爾科笑了笑。目光在我們之間流轉,他悠然自得,好像根本沒那回事。
我發現了,馬爾科的确和我們不同。
譬如對“學校”的認識,也譬如遇到别人的眼光——一種對于所有人來說都難以掙脫的絕對束縛——人活着總歸會在意的,但投射到他身上,我微微擰眉,馬爾科卻神态自若。
這是一門純正的興趣課。一百五十分必修裡,生活必修占二十分,毛線課可以占一分。
這一分并不算“易得”,沒有文化課的加持,唯一的通關條件是織出一條圍巾。
“你以前織過嗎?”我偷偷問他。
“沒有,”他朗聲答,“這是第一次。”
“其實織圍巾并不難,”老師走過來安慰我們,“隻要一點耐心和專心就可以了。”
馬爾科點頭說是,我保持沉默,并未反駁。唯有念頭在腦海裡閃過——可耐心和專心才是最難的,不是嗎?
好消息是,對于馬爾科來說,耐心和專心,以至于細心……幾乎是他的一種秉性,不難,他手到擒來。
全場就他一個男學生,還是一個純粹的新手。老師教的仔細,他聽得也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