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人生”的主體隻能是當事人自己,絕不可能是别人——沒有人可以是别人人生的主宰。
其次,說話人這個“變量”隻是自以為是的“唯一”,并非客觀真實的“唯一”——人生和世界一樣是錯綜複雜的宏大系統。人身在其中,無法窺知世界的全貌。很難說清到底是哪一隻蝴蝶煽動翅膀,直接歸因自己一定是夜郎自大。
再者,所謂“不流淚的以後”并不客觀——沒有人的人生可以一帆風順,笑與淚都是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一環。客觀因素并不因為主觀認知而變化,非要視而不見,是偏執和自欺欺人。
最後,人由過去組成,割舍過去,否定過去,不也就等同于否定了這個人本身?試問一個人失去了本我,淪為别人的附庸。他或者她,還會有真正的“未來”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至少我不這樣認為。
我認為這一整句話充斥着虛僞,枉顧客觀事實,是非理性的宣洩,情緒化的産物。然而這種“情緒”本身——字裡行間又不見絲毫的平等和尊重,隻有高高在上的傲慢與偏見,以及自欺欺人的荒謬。
我想“浪漫”本質上不是非理性的偏執,而是一種理性的自由選擇。
世界上天然存在着各種規則和束縛,但基于某種特定的理由,在衡量得失之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此付出金錢、時間、精力……更有甚者,甚至付出了生命作為代價——這是一種“浪漫”。
它打破了理智的規則,超越了平凡和想象。
它不能是一種“弱智”,它要有起碼的尊重。
——而“忘記那些過去”,絕對不滿足也不符合以上任何一點定義。
我根本不理解為什麼這句俗氣的對白會打敗所有的詩篇,榮登“浪漫語錄”排行榜榜首。甚至不是一次,是兩次!連續兩年榮登榜首!
我不理解!它究竟哪裡浪漫?到底是誰在投票?是用腳投出來的嗎?
“……當然,這隻是我個人愚見,我想知道戀人之間說這種話真的會覺得浪漫嗎?”
作為旁觀者,我絕對不能理解。我拽着他,要馬爾科也談談自己的看法。
馬爾科卻隻是看着我笑。
“那你覺得什麼浪漫呢?”他問我。
“我得想想,”我暫停了這個話題。
“嗯,那你想,”不知道誰把空調關了,馬爾科起身去開,調試着立櫃的扇葉,也不再繼續閑聊。
其實我不需要想——
盡管修兵一直否認,但我仍堅定不移地懷疑這場投票在弄虛作假!有暗箱操作!
已經兩年了,這件事我仍在耿耿于懷。那一句我認為最浪漫的話也一直銘刻在腦海,不曾忘懷。隻是與“忘記那些,現在跟我走,以後我都不會讓你再掉眼淚”需要在對方脆弱的時候說出一樣,我喜歡的那句也需要一點特定的環境,不能毫無鋪墊、太過直白地表達。
馬爾科調試好空調,又坐回了我身邊。
“想好了嗎?”他偏着頭問我。
“嗯,”我對上他眼睛,“馬爾科,等到夏天,我們一起去看海吧!”
“……哈?”他微微一愣。
“是不是很浪漫啊?”我已經笑起來了,“一起去探索沒有見過的世界什麼的!”
“……”馬爾科看着我,隻是看着我,始終沒有應答。
面面相觑,沉默裡我靈光乍現:糟糕!他見過海啊,他就是海賊,和大海打了半輩子交道。對我而言的新鮮瑰麗,對他來說卻隻是司空見慣、不值一提的風景。
要說每天起床面對客廳——平平無奇的日常,我大概也不會想到“浪漫”這個詞語。
……
好吧。難怪他沉默了。念及此,我也沉默了。
算了,我放棄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經曆,認識不同不是過錯,也不能強求。
“對不起……”我轉過頭,不說了。
耳邊卻傳來一陣輕輕淺淺的笑。
“你沒有見過海嗎?”馬爾科問我。
“嗯。”
“那……”他欲言又止,“等到夏天,我們能一起去看海嗎?”
“……”我以為我聽錯了,蓦然回首,暖風吹動他柔軟的金發。
午後的陽光穿透了霧霭,他在光裡微笑,聲音柔和,語調明朗。我當然是在教室裡,但他大咧咧地笑起來,不是溫柔恬靜,自由和灑脫一改常态,撲面而來。恍惚間會讓我感受到金色的沙灘和雪白的海浪,海風鹹鹹的夾雜着一股潮意……它們向我奔來,我也情不自禁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真的很浪漫。即便暖風時有時無,陽光也會斑駁閃爍。
而他的頭發也并不總是熱烈飛舞。
“怎麼不說話?”馬爾科牽起我的手,“不會吧?大小姐不想和我一起去看海嗎?”
“——我沒有!”他亂講,我捂住他的嘴,不許他亂講。
我才沒有拒絕,我也沒有不想,我隻是覺得……
太奇妙了,這個隆冬才剛剛開始,我卻在期待來年夏天的豔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