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所言,“那是一條命”。解意生以命下的賭注,若有人上場幹預,活棋就有了破綻,本能以一己之力,單槍匹馬獨鬥的棋,則會變為死棋。孤身一人挑起的試煉,有了媒介推力,興許看起來會勝,但已落入下風。
能組起世家連結的人,隻能有一個。倘若謝柳真的去陪着解意生去破迷香,那麼設下終極試煉的人就可以借此說他是有援兵,方通過了終極試煉,并不足以印證他的才力。如此,解意生前面所做的事縱艱辛,也無用,甚至可能會帶來有違門規的懲處。
謝柳覺得,蘇重的一時之氣促使他來尋自己,然他是個早慧的孩子,想必定能聽懂自己話裡話外的意思。于是蘇重的這番舉動轉了個念想,成了試探謝柳是否真的是通曉解意生所思所念,是否真正稱得上解意生的高山流水。
顯然,他有了想要的答案。
“活着不易。”謝柳半晌回神,歉然地對南竹笑笑,“這世上,少有人能像解意生一般,置死地而後生。”
南竹不怎麼在意,隻懷疑問道:“那,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謝柳一時想到雙親,又想到父親的舊部,他們好像都想讓她好生活着,隻有活着,才會等到破曉的那天。可死的人太多太多,偶有人心甘情願以命相送,不顧一切,陪着另一個人踏上條不歸路。
以命相送,會送命嗎?解意生會想過嗎?謝柳竟也有一刹失神。她總想着,他們都是少年心性,自恃比天高。可死換來的生路,真的值嗎?
“我死即我生。”謝柳呢喃道,“若不到山窮水盡,哪裡會有人用這種路數換取生機。”
是她利用解意生對她的情分,生生讓他站上了與自己一樣的陣營。而他無怨,就這樣成了她手裡的一把好刀,指在哪裡,就打哪裡。
而她好似亦把他,逼到了崖邊絕境。
南竹卻滿臉笑意,一副已然開悟的模樣道:“這樣來看,解師兄算得上為謝小姐出生入死了。待到山下太平,你們一定會在一起吧,在一起好好的。”
謝柳擡眼看向窗外,頭次感到迷茫。并非她看不清自己想做的事是什麼,而是受家中禮教訓誡,心中有道聲音在告訴她,不該這樣。
他們不該走到這步。從知己變成利用,把他當做趁手的器件驅使,讓他落成一顆棋子,逐漸引入局中。
但她沒有别的路能走了。隻能舉步去行沾滿泥濘的路,方可獲一線生機。
“解小姐你看!是信鴿回來了!”
南竹沖去提溜着信鴿回屋,取走它趾爪裡拎的紙團,展開念道:“我沒事,絮娘子這幾日還好嗎?南竹師妹有沒有收斂點脾氣?待客就要好一點,别火急火燎地吓了人。落款是你解大師兄。”
果然如她所料,解意生活着回來了。謝柳伸指撫了撫信鴿,不知該喜還是該憂,“那就好。”
忽而謝柳想到自己的信鴿在今日一早就沒了影蹤,她隻當是它想去散散心,就沒怎麼阻攔,然已是好幾個時辰都沒有音訊了。
若是在暮時依然未歸,她無論何如也得出去将它尋回來。
-
終南山的議事堂寂靜無聲,長老們正襟危坐地排成一排,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嘴角血迹未幹的解意生,面上神情幾經變換,多是不滿。
李江淵掃視了一圈,撫着長須道:“由執掌門内刑罰的韓玄雲,韓長老佐證,解意生以一己之力通過了終極試煉。因此本座秉持……”
“且慢!”
一個身着灰色衣衫的女子驟然起身,高聲道:“終南山已多年未入塵世,凡入門派的弟子亦無心于山下的權勢紛争。我聽聞解意生身為山主的親傳弟子,先前屢屢有違山規,而受山主包庇,此次試煉又焉能證實,是他一個人過的,而非有外人加入?”
解意生剛想開口說話,就止不住地一陣咳嗽。立在一側的蘇重見狀,冷着臉尋來個木椅強硬讓他坐下,又斟了盞茶遞人手上。
李江淵瞥了他們一眼,揉揉眉心,“許長老,本座知你不服,本座說再多也無用。不如先讓韓長老講講吧。”
“還堂前失……”
被喚作‘李長老’的女子把話咽了下去,隻得杵在旁等候韓玄雲出言。怎知有人先一步作聲,“終極試煉第五重的毒,是我下的。”
解意生聞言勾唇笑了,把手邊的茶一飲而盡,咳得更厲害了。蘇重淡淡看着他,道:“自己作的,自己受吧。”
解意生長長歎了口氣,沒個正形地擺擺手,“小師弟……喀喀喀喀,别太矜重了。讓師兄我看着就……喀喀喀喀喀……”
蘇重面無表情地凝視他,“你少說幾句也能活。”
解意生對視過去,隻覺得看他一眼就想笑,索性閉眼眯着。
那人自李江淵的屏風後走下階砌,臉上戴着半塊青銅色面具,眉眼間似笑非笑,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陰柔感。他說話的語調也似女子,輕綿綿沒什麼氣力,“許潇潇不認得我,韓玄雲也不認得我。哦,這裡好像沒有人知道我啊……”
解意生猛然咳起來,邊咳邊笑。
“你笑什麼呢。”那人悠悠瞧了瞧解意生,“我是毒主薛桑,無門無派。奉我主之命而來,想與諸位好好談談。我銷聲匿迹許久,但想來在座的,還是有人或多或少聽過我的名字。這位姓解的小公子,能在身邊無一人的境況下破我的毒,足以說明他可以下山,也有力組起世家連結。”
韓玄雲擰眉看着他,“老夫自認還是有幾分印象的。薛毒主在山下憑空出世,一手淬煉的毒可謂是無人能解,卻不知為何于一日突然隐退江湖……老夫信門主自有分辨,但不知薛毒主此行是以何種名分,幹預終南山的内事?這恐怕于理不合吧。”
許潇潇幫腔道:“是啊,終南山内事……”
薛桑微笑着用折扇給自己扇了扇風,從容地道:“是嗎?可我不過與山主協商确保不落口舌,特意來終極試煉給解小公子平添艱苦。适才所言,隻是想向諸位講明真情罷了,何必如此呢。抑或是說,諸位出于私心,即使解小公子過了試煉,也就這麼遮掩蓋過去,權當無事發生。”
堂下人頓時議論紛紛,有人被挑破點明了心思而惱羞成怒,也有人坐觀笑話。韓玄雲聽他此言,隻好道:“……也由老夫佐證,解意生着實是僅憑一人過了終極試煉。”
李江淵點點頭,幹幹咳嗽兩聲,“諸位,總不能讓一個外人,看了笑話吧。”
“諸位猶豫不決也是情有可原。因為山下的亂,遠不及你們所探聽到得簡單。”薛桑忽而做聲,“君王易主,狸貓換太子。這場局,早已經開場,若不以殺止殺,隻會有更多人喪命其間。所謂的新帝已在四方安插眼線,用不了多久,終南山也會被殷紅的血染紅,變作沒有活人往來的荒山。”
“因此,我奉安王之命,誠邀諸位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