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梳以高鬓,道家發冠束中,身穿藏青的青衿,整個人都透着股讓簡嬌說不上來的别樣神仙氣。她往日僅在話本子上見的白面小生就如此出現在眼前,少不得心念微轉,在少年将走之際伸手拽住他的袖角。
可她沒留意到少年眸中閃過的狡黠,其後所有發生的事全做了甘心奉送。想她不及皇城中人般承萬金,并非金枝玉葉,然則還未曾有過想要卻要不來的東西。
少年同她講,他需考取功名扳倒當朝令史,她就以婚書作挾,順勢想為自身索取樁好姻緣,或亦為名正言順地踏出家門。
鳳冠霞帔,她看他挑過稀薄的輕紗蓋頭,徐徐朝她靠近。
頓時心悸如生麑鹿亂撞,不敢正眼擡眸瞧人,半遮半掩攏緊團扇。
“小,小道士,說好了的,我幫了你許多,我誠然是妾所生,但隻做正室夫人。”
“若是,我要納妾呢?”
“你們道士不許納妾!要是讓我吃了丁點苦頭,必不饒你。”
“哦?怎麼個不饒法?”
“小心我回去跟爹大鬧一場,把你休了,教你連官都做不成!”
……
簡嬌憶起往昔,嘲弄地笑了笑。
到底是她錯付情深,妄自以為惟須時年堆積,他總會真正把她放心上,不是就把她當個小姑娘看。
她送他仕途坦蕩,他帶回姬妾愛寵,日夜長守其身畔,分寸不離。旁的人說她全無主母樣子,他沉浸風月和關秋蜜裡調油,她在念算庫房賬本,閑時觀場說書,莳花弄草。
就好像跟她半點關系沒有。
又因他頭次肯尋她去賞花燈,那點隐秘至不堪提及的情愫翻覆折回,悄然攀升。
簡嬌小心翼翼斂去的女兒家心思再藏不住,她忽然就嫉恨極了關秋,恨她家世低微,論财力論技藝盡是平平,卻可以得到他的喜歡。
她亦後覺心交付錯了人,如斷水無收。
她聽信婢子的言語,謀劃着要毒殺關秋,奪走原本應歸屬她的悉數事物。
是啊,她就是如是的惡毒,矛盾。
在侍衛告密,他察覺她對關秋下手後,不顧她的顔面,當着下人就是頓聲色厲下的訓斥,徹底将親口諾下絕不納妾的誓言抛去。
簡嬌囫囵把惱意吞了回去,嚼碎咬爛,徒于每每入夜才會不再掩飾強撐的肅穆,痛哭出聲。
“你能有什麼不敢的。”簡嬌厭煩地推搡了把‘關秋’,取錦帕擦了擦手,“區區個賤妾而已,還不配髒我眼睛。”
‘穆仲’急遽扶住,眯眼帶笑往簡嬌處盯去,語調散漫,“恕在下多嘴,竟渾然不知令史府上,下不犯上,居然也可以被稱作有罪。”
其餘的屬從均發怵地兩兩相望,誰也不敢站出來道句話來,生恐會禍臨己身,包括曹明在内。
‘關秋’在不明局勢前尚不願妄動,畢竟她不是真的關秋,臨行時不過聽了安王片面幾語描摹她的性情,若是露出破綻被有心人識出,大概性命堪憂。
謝柳道:“不知大夫人想如何?”
“我想怎樣,跟你有關系嗎?”簡嬌最看不慣關秋的惺惺作态,博人恻隐,随即點了點解意生,“你,現今就是我的仆從了。”
小翠道:“你還不快叩謝夫人隆恩!換成其他人想伺候夫人都沒那福分,當真是走了鴻運。”
解意生站起身來,拍拍身上塵土,挑唇譏诮回她:“謝你?草民是該謝你作為大夫人,不知抑制脾性,還是該謝你視人若無物?心量小成如此……”
簡嬌不等他道完,使了個眼色給小翠,便讓解意生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她寒聲說:“三六九等,人之有别,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掂量不清,那就活該受欺受辱。興許心善的能待你好些,可這裡是令史府,他不在,便是由我當家。”
晚些起風,倏地讓解意生覺出些不對,遂為驗明猜測,沒個正形道:“聽聞大夫人好像不及關娘子受寵啊,我跟你能有什麼好處?”
簡嬌僵直杵在原地,解意生的話在耳畔萦繞相纏,重複一遍又一遍。
“聽聞大夫人好像不及關娘子受寵啊……”
“聽聞大夫人好像不及關娘子受寵啊……”
“聽聞……能有什麼好處……”
她陰沉着臉,緩緩轉過身去,指向謝柳對噤聲的仆從道:“把她拖進柴房,今夜内誰敢放人出來,就是與我簡氏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