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儀景松開手,兩人在一片黑霧中對視,一時沒說話。
也不知道是誰心虛,對視過後同時轉過視線觀察起四周。周圍時不時有鐵鍊拖動,滑動在地面上磕碰間響起沉悶的聲音。
一進來,兩人都感覺到胸腔的壓迫,單儀景臉色蒼白,似有些不解地低頭問道,“公主為何推我?”他看向林清風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淺淺的小心翼翼,不過一閃而過,足夠林清風鋪捉到。
其實如他一般的人,多數是不會直直盯着旁人的眼睛看的,林清風淡定回視,而單儀景卻在與她說話時追着她的眼睛,甚至會因為着急看到自己的眼睛顯露出幾分不似人般的純真。
有點像小狗。
他雖低着頭,卻又與剛剛在院子外時不同。
兩人看似在随意交談,可脊背都繃得很緊,像是兩張拉滿的弓。林清風手中握着長棍,還頗有些閑心地在手中轉了一圈,複而朝前走了一步,給單儀景留下一張淩厲的側臉。
“你當日敢以下犯上,今日便送你來受罰。”
“不知公主說的是何事?”說到這話時單儀景明顯心情更加好了,他輕笑了一聲,緩緩從劍鞘中抽出長劍。
長劍寒光,在一片黑霧之中明顯異常。其中正氣頗重,輕顫着像是等待不及一般。
“師尊的葫蘆裡裝着三千邪祟,每一位都是物我境,鐵鍊桎梏,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林清風說着,手中長棍上陣法一點點亮起,微微笑了下。
既然進來了,正好會會。
她體内的靈府被逍空剛剛調轉好,正是靈氣充裕的時候。
單儀景站在這處地方,也知無人窺探,竟有些放松地挽了個漂亮的劍花。他性子中藏着的一面也終于顯露出幾分,兩個都有些壓抑的人進了這人人惶恐,修士避之不及的伏妖爐都興奮了起來。
滑動鐵鍊的聲音停了,林清風手中的夜明珠早就被扔在院子裡,上面印出木古呲牙的大餅臉。
“清風這個壞蛋!”木古這才反應過來另一件事。
單儀景随随便便就進去了!他恨恨地砸了兩下林清風的結界,轉過頭像是告狀一般,“你管管她!”
逍空在外面急急跺腳,林清風這個結界居然也将他擋在外面,這是早就做了打算。
他顫抖着手點在半空中,吹胡子瞪眼,“看我不收拾她!”結界複雜,即便是逍空也需要一層層地往開解。他想着自己酒葫蘆裡面的那些妖邪,又感應到葫蘆裡進去了兩人,有些急躁地想要趕緊将人捉出來,又想要趁着這個機會鍛煉下倆人,心浮氣躁,解陣時越來越慢。
蕭媚生就像是看戲一樣,先是看着林清風扯了人進去,木古像是火燒屁股一樣跑了,來回不過半個時辰,又帶着逍空站在門口。
逍空胡子拉碴,木古站在跟前像是個爹娘越忙就越添亂的搗蛋孩子,被着急的逍空朝屁股踢了一腳,終于老實了。
“喂!”
木古捂着屁股,氣得跳腳,“好啊你個逍空,有了清風就不管我了是吧?!”
他竟然看起來十分委屈,蹬着步子大步朝前走,走到樹下,冷哼了聲,“看夠了嗎?看夠了就滾,不然殺了你。”
他早就知道蕭媚生在上面,隻是不在意罷了。
蕭媚生聽見聲音很自覺地飛身下來,站在不遠處哼笑了一聲。“滾?那我就去跟鏡血...”
眼中的妩媚勾人全部都收起來,蕭媚生多少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木古。就看原本還在生氣的男子一聽到“鏡血”這兩個字猛地就蹦起來,不止是耳朵,甚至整張臉上都泛起紅。
他本就生的白,又長得精緻漂亮,臉上紅起來竟有幾分雌雄莫辨的美。
逍空真尊确實不會帶孩子,你看着木古,早本就是個乖巧的,現在竟然同逍空一樣,跳脫地不得了。
“不許!”他說着,語氣明顯弱下來,沒了剛剛喊打喊殺的氣勢,看蕭媚生不說話,又朝前一步,“不許告訴她!不然我...”蕭媚生陡然擡手,手上的留影石上赫然是一張他日思夜想的臉。
他身上的刺猛地收起來,一把奪過留影石,狠狠瞪了眼蕭媚生後,有些急匆匆地躲到大樹後面去了。
樹影婆娑,本就昏暗的夜裡又添了幾分涼意。
“你...你最近在幹什麼?”
那邊斷斷續續有些委屈的聲音傳來,蕭媚生撇嘴,還十分煩躁不雅地掏了掏耳朵,朝着逍空走去。
“真尊。”
她規矩行禮,逍空正在手上掐算,聞言隻随意揮了揮手。于是她又挑選了一顆大樹坐了上去,畢竟也想知道林清風和單儀景等會兒會是什麼樣子。
逍空掐算過後,不知怎麼掐了個訣,就頗有些閑心地坐在院門口,叫來兩個道童給他捶背。
此時的伏妖爐中,并沒有清涼解渴的酒水,隻有緩緩逼近的妖邪。兩人靜等在原地,在黑霧中看出各式各樣的身形。
或高或低,奇形怪狀,時不時有身影一下從身邊閃過,要不即使鱗片滑在地上刺耳的聲音。
暗紅色、墨綠色,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們二人,雙方都沒有動作。
“逍空又收了兩個下來?”
黑霧中有些陰恻恻的聲音先說了話,上下打量着被圍在中間的兩人。“這是...逍空叛變了?”不怪他們不動作,隻是這兩人中,那位女修身上明顯有着逍空的氣息,而男子沒有一點兒入魔或者是同類的氣息。
伏妖爐,衆妖最害怕的東西不過是逍空喝酒的酒葫蘆而已。
“管他呢~老規矩!”
林清風循聲望去,邊見黑霧之中走出一個五人高,三人寬,頭頂犄角,渾身山丘般隆起的大漢。
他雙腳并未穿鞋,腳腕上纏着厚重的鎖鍊,随着他的走動,刺啦啦的聲音更響。與他身影不同的是,他的武器是一把小巧可愛的鐮刀。
隻一個瞬息,那看起來笨重的身影已經來到眼前,泛着寒光的鐮刀直直朝着林清風的脖頸而去。
--铮!
鐮刀帶着風聲殺過來,林清風提棍上前格擋,鐮刀勾住長棍劃出刺耳的聲響。與他笨重的身軀不同,他的身法極其敏捷靈活,鐮刀在他手中似一把巨大彎刀,在林清風翻滾着躲過後直朝着原本的目标--單儀景撲過去。
他雖然莽,但是到底這女修身上帶着那個令他恐懼的氣息,就暫且放過她。
林清風握棍的動作頓了頓,狠狠皺下眉。
看不起她?
周圍牽動鎖鍊的聲音大了起來,嘩啦啦響着,隻是除了剛開始那三言兩語的交談,再沒有任何說話聲。他們似是并不好奇半空中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隻将視線落在林清風身上,帶着不懷好意的打量。
她随意拿着長棍看向半空中,實際上渾身緊繃,蓄勢待發。
物我境妖邪的威壓和沉悶的爐内氣氛都讓人緊張,黑霧之中她筆直站在原地,擡眼看向空中。
兩人在半空中翻轉,刹那間刀光劍影,速度不相上下。而手拿鐮刀的那個妖怪腳下還有沉重的鎖鍊從黑霧中延伸出來。
本就是物我境妖物,有鎖鍊束縛依舊與入微境的單儀景打得不相上下。
林清風暗暗吃驚,視線落在單儀景身上。
男子的劍法大開大合,是标準的逍遙劍法,看起來很是肆意。靈力貫穿劍身,攜着淩厲的劍氣與鐮刀相撞,蓦地消失在原地。
鐮刀怪動作一頓,卻反應極快地轉身格擋住身後襲來的淩冽劍風。
移景之術。
黑暗之中單儀景依舊能看清對面妖物的眼睛。他眼睛不過指甲蓋大小,但眉毛粗長,從眉心向兩邊延伸至雙鬓,臉上如同身上一樣長滿了高高低低的肉球。
那雙眼中的不屑太多好似這不過是玩耍一般,在逗弄着這個進了伏妖爐的修士。
他們的規矩,進了伏妖爐,先打過一場。死了就死了,還沒死那就算加入。
“倒是有趣。”
他手中的鐮刀飛旋,招招帶着殺意,卻被單儀景一步步抵擋下來。
時間銳意,他用移景之術越來越快,幾乎将整個伏妖爐景色從左至右換了一遍。
鐮刀怪開始有些混亂。
他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四周都有可能是假的,而那個修士也不知所蹤。
周圍突然靜了下來。
他來不及轉身,隻感覺到眼前有東西接近,正欲擡手--
--噗呲~
輕又薄的一道純白劍氣劃過他的喉嚨,隻在一瞬間掠走了他的呼吸。鮮血噴湧而出,劍氣換了方向,大大小小的血點好似穢物般順着劍風灑落在地。
綁在他腳上的鎖鍊緩緩消失,男修悠然出現在他眼前,身上不沾一絲鮮血,勾起一抹笑緩緩拭劍。
墜落之前,他聽到一句極為溫柔幹淨的聲音。
“--謝前輩賜教。”
重物落地,揚起四周黑霧,霧氣翻滾蕩開,一方巨大的空地上,原本隐在霧中的妖魔全都現了形。
單儀景慢慢落回地面與林清風站在一起,看着落地的妖物。
鐮刀怪一點點消失,化作一灘水。
就在這時,林清風敏銳地察覺到什麼東西變了,瞳孔蓦地一縮。
本在漫不經心看着死去同類的妖物在一個瞬間全部靜了一瞬,緊接着齊齊擡眼看向林清風與單儀景。
空間中陣法變換,陣法之意流入他們的腦海之中。
逍空說了,這二人瀕死會自動退出伏妖爐。
其餘的,絕不追究。
林清風不知發生了什麼,就見她正對面的一個矮個妖物擡頭看向她,心情好似很好地露出個笑。就像是設定好的傀儡一般,周圍的妖物開始圍過來,他們腳腕上的鎖鍊逐漸變細,到手指粗細時停了。
鐵鍊混雜着,無一人說話,爐内逼近的妖邪眼中都散發出看獵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