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與鲳對戰時,他已經分别在東西南北四個角放下了各樣靈草靈藥以及那些黃沙也成了煉丹爐的養料。
而時間的推進,與鲳的對戰都讓鲳放松了警惕。
單儀景閉着眼,回想着自己在沙漠中布下的陣,操縱着自己的靈力尋到了生門處,而後荒漠西北角處蓦然聚起一個銅鼎大小的煉丹爐。
黃沙飛揚而下,而靠近煉丹爐中心處的黃沙全部被卷進赤紅之中,随後緩緩化作墨藍。
三顆丹藥緩緩從中浮現,其上刻着符文,周圍被純淨的靈氣包裹,是上品丹藥。
鲳沒想到這麼一個煉丹爐放在荒漠中它卻無知無覺,隻以為單儀景在同它逗樂。他惱羞成怒,猛然間嘶吼一聲,本就逼近的黃沙似是有了意識,化作遊魚逼近單儀景,充斥着越發濃烈的黑,也越發地朝向單儀景的脖頸與丹田處去。
殺意與魔氣襲來,濃厚又甜膩的氣息壓得人喘不來氣,而另有一束黃沙直直沖向煉丹爐。
“呵~”嗤笑聲淺,隻刹那就被黃沙藏個沒影,單儀景向劍身灌注靈力,肆無忌憚的逍遙劍意幾乎要沖破鲳的層層裹挾,卻又在即将沖破之際穩穩收好。
鲳見他還在與黃沙纏鬥,無法脫身觀察煉丹爐的情況,自以為貪了便宜,拿着丹藥便往肚子裡吞。
丹藥溫良,剛一入口便散為三縷青煙順着喉管而去。
獨屬于修士的純淨氣息進入體内對于他而言便如瓊漿,漿液從頭到腳遊走,鲳有一瞬覺得自己身上的魔氣淺淡了些,像是被這丹藥淨化了般,腦中白光閃過,笨重的身體突然輕盈。
它身上的桂花香淺了一息,而後又更加濃郁。
黃沙停了一瞬,而後滔天的魔氣從峭壁上翻湧向前,像是冰川般寒涼的沙浪直直朝着單儀景卷來。貪欲被扯到極緻,濃黑與桂花香像是無聲的戰鼓,隻刹那間便震起整個荒漠中無數殘骸白骨。
廣袤寂靜的荒漠,萬人叫嚣。
狂風卷起,水墨畫被人潑下一大片濃黑的墨水,翻滾着、震顫着的黃沙與殘骸一同殺向風暴中心的男子。
他嘴角的笑意愈烈,唇下的痣被扯動,多了幾分瘋癫的張揚。
單儀景看着像是從天空中潑下的殘骸與殺氣,胸腔中無法抑制地翻滾着快意,他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喉結滾動,自尾椎骨處泛起一股熱意,一點點順着他的脊骨,輕柔地貼在他的耳廓上。
好舒服。
風暴之中,他的眼睑與眉尾浸出一點點紅,而後越變越深,潋滟地成了濃黑之中唯一的淩寒紅梅。睫毛在寒冷中漸漸濡濕,他眸中的冷意與殺意積攢到了極緻,獵獵風聲中,一顆沙礫突破重重結界,直沖向眉心。
——殺!
一道寒光閃過,劍刃與沙礫相撞,鲳終于看清的掩在黃沙中的那雙眼。
沒有驚恐、沒有害怕,有的,隻是不知死活的冷冽挑釁。
鲳有些倉促地收回元神,剛剛單儀景那一劍帶着強烈的劍意,它躲閃不及隻能堪堪避讓,它雖隻是用元神探路,但剛剛傷得有些重,自尾端開始,每一處鱗片上都開始滲出絲絲血迹。
可他隻是個入微境修士,竟有如此威力。
鲳屏蔽身上的疼痛,閉上眼想要去凝聚魔氣,腦海中那雙眼卻又揮之不去。像是有吸力般一雙人類的眼眸居然那麼令人沉迷,看向你的時候不可一世的蔑視如有實質般打在它的身上。
單儀景劃破沙礫的一瞬,耳邊突然傳來輕柔,又看破一切的聲音,“啧,藏好了,可别被我發現了。”
幾具白骨旋轉着飛過他眼前,笑聲帶着風聲從他眼前呼嘯而過,單儀景自知林清風不會看見,仍有些狼狽的閉了眼。
他有一種被揭穿後的羞恥,指尖酥麻,臉上泛起潮紅,眼眶中一滴淚奪眶而出。可是手中殺招愈盛,劍氣不再遮掩,深厚純淨的靈氣不過幾個瞬息就從中魔氣中殺出,震得鲳不住往後退,黃沙的攻勢也開始減弱。
行雲流水的劍招掩蓋了單儀景混亂的腦海。
玉笙不該存在,單儀景也不過是一層皮罷了。
他曾窺探公主的幸福,厭惡自己時時跪下的膝蓋,又恰好察覺到林清風的痛苦,便像是沒有骨頭一般再次跪地。
然後剜肉剔骨,想成為她。
他仿皮刻骨,用林清風的神雕自己的魂,然後一點點湮沒自己身上的點點滴滴。沒有人知道在無數個夜晚,他對着銅鏡一遍遍模仿林清風的神态,直到如今幾乎如出一撤。
他是誰不重要,他早就在動心的那一天起就對自己處以淩遲。
除了外面的一層皮,裡面的骨頭鮮血早就煉成了林清風的模樣。
單儀景眸中鋪起一層血絲,自嘲般地放聲大笑起來。
他不是他,也不必是他!
近似瘋癫的笑聲穿透黃沙傳進鲳的耳中,周圍的白骨墜落幾隻,化作黃沙後再次撲向單儀景。鲳心中一點點盛滿忌憚,有些難得的疑惑。
黃沙逼來,靈府中的靈力開始不穩,原本被控制住不去破境的靈力像是被刻意沖刷過一般再一次聚集在一起,空中漸漸雲層聚集,紫龍穿梭其中,帶着來自天道的威壓。
手中的長劍震顫,處于荒漠中心的男子被魔氣纏繞,身上墨綠色的長袍一點點被魔氣與黃沙侵蝕,漸漸隻剩下白。
單儀景心漸漸靜了下來,失控的靈府平穩,手臂上的青筋爆出又緩緩伏下。
就像是從耳朵中鑽進去一隻蟲,這隻蟲一點點啃食他的骨肉,吸食他的鮮血,然後小蟲在裡面繁殖。等空了,它們根據林清風的骨肉一點點刻成了他的骨,他的魂。
皮是他的,但隻要有一隻手輕輕一敲,“啪~”,從裡到外都會裂開,碎成一地,而後從裡面爬出無數惡心又肮髒的蟲。
男子清淺地笑了,唇下的痣扯起,竟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邪魔。
他親手放進去的蟲,自然甘之如饴。
峭壁自荒漠中升起,岐越發潔白,鲳發出一聲嘶鳴,身上的腮翻動兩下後,身上的魚鱗全部卸下,化作利刃朝着單儀景刺去。鱗片帶着血絲在風沙中為荒漠填上幾分詭異的美,單儀景垂着的手擡起,然後帶着幾分風流打了個響指。
——啪~
鲳察覺不對,可已經來不及了。三根長長的針翻攪着它的五髒六腑,而它的腮邊、口中都開始抑制不住地吐出黑血。
血噴到岐上,一層淺淺的光暈蕩開,黑紅的血變成鮮紅,一點點融進岐的枝葉之中,刹那的紅過後,便是純淨的白。
魔氣愈發濃黑,黃沙與白骨中夾雜着帶血的鱗片全都朝着他殺來。
單儀景隔着風看着吐血的鲳,蓦地失了興趣。
“沒意思。”
鱗片化作柴蟲裹上魔氣,在單儀景眼中速度越來越慢。
——铮~
自濃黑中,炸出一片刺眼的白芒。
白光帶着撕裂荒漠的氣勢用無盡的殺意鋪滿整個畫面,鲳終于無力反抗,從峭壁上轟然墜下跌進地裂。轟隆的聲響沖破魔界,翻滾着帶起來地動。鱗片與黃沙消失,至于滿地白骨一點點随着裂縫滑進黃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