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照,晴空碧藍。天穹空蕩到尋不到半點雲翳的蹤迹,幹淨,卻也顯得秋日形單影隻。
下午的溫度,是最暖和的時候。星期天清晨寒冷,人們基本上窩在家裡頭,等到溫度升高時再出來活動。
不亮不暗的日光從房間的各個窗戶透射進來,将整個屋子照得寬敞明亮。雖說家具物品布局與往常一眼,可就是多了幾分暖色。
通往花園的玻璃滑動門緊閉着,廣闊的花園裡有隻蹦蹦跳跳的小狗,搖着門簾一樣的尾巴抓捕任何外來生物。
長方形的深色木桌,邊緣刻着簡約的花紋。平面上擺的滿滿的一樣形狀的盤子盛着溫度恰好的飯菜。四人面前統一擺着瓷白的空碗、骨碟以及筷子。
夏時雨和江寒松既是同齡也是朋友,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了一起。兩個身形婀娜的女人坐在他們對面相互談笑,是蘇澈和柯玟。
蘇澈性格開朗熱情,喜歡社交,經常和鄰居聊天。她因為和柯玟走得來,而且以前就認識,便友好地邀請他們來家裡做客。
蘇澈面撲淡妝,少了幾分豔麗,比較素雅。他身穿寬松顯瘦的素色方領上衣,休閑的同時,又顯得大氣。
蘇澈的視線清淡地瞥向左右兩個空位,接着收回視線,淺笑對着安靜的柯玟:“江先生沒來,是不是因為工作的事啊?”
柯玟面前潔白的碗筷未動分毫,她低首點了點頭,嫣然含笑:“對啊,他平常工作挺忙的,一個月裡見他的次數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女人的行為舉止好似與夏時雨初次見面時和想象的頗有差别,就比如果他幻想之中的嚴肅、冷漠、不苟言笑。所以他之前還納悶柯玟怎麼會答應蘇澈自來熟的邀請呢。大概是因為他并沒有與柯玟有過過多的接觸,所以未有深度了解。
蘇澈若有所思地颔首,她也沒動筷子,光顧着和柯玟聊天了:“律師也挺忙的吧?那你們家小松讓誰照顧?”
夏時雨目不斜視盯着蘇澈,從十二點就沒進食,他現如今餓得接近于饑腸辘辘,但是……長輩沒動筷子小輩也不能動,他也隻能幹等着。
柯玟緩緩回答,溫柔的眼底隐露出一道冷色:“他從小就很獨立,什麼事情自己都做得很好。自從……八歲起就不用保姆來照顧了。”
說着,她和蘇澈不約而同瞥向逐漸幽靜的江寒松,除了夏時雨,其他人皆沒看出江寒松黑漆無神的瞳孔中,複雜又無聲的反抗一閃而過。
夏時雨嘴唇默默抿成了一條直線,他向下快速撲扇着眼睫,同時咽了一下口水,掩藏着自己的露出的同情和難過。
江寒松要是熬到上大學的話,那就可以離開他這個令人窒息的家庭了,而且也很快了,自己可能幫不了什麼大忙,隻願能盡力協助江寒松,疏解他心中的陰霾,讓他再次見到當初的那個晴天。
他餘光一直停在江寒松身上,可他卻無能為力。當衆安慰吧,又可能會被誤解,在桌子底下用動作安慰,又有可能被江寒松誤解。
清脆又微小的碰撞聲落入耳中,夏時雨知道那是動筷子的聲音,他蠢蠢欲動地注視前方的飯菜,那眼神仿佛已經将飯菜盡數吃掉了一般,可他的動作卻需要緩慢,不然事後定會遭到蘇澈的批評。
餐桌兩邊的對比很強烈,一邊是邊吃邊聊的朋友,一邊是低頭默默吃飯的兒子。
西下的落日,一如既往地在雲霞之間灑下短暫的紅暈。良辰美景,可惜背對着景象的兩人隻有照在背脊上的金色日光,無法回眸瞻望蒼空。
夕陽也沒有留情地等待他們,在邈遠的海平面消失,夜幕也随即降臨。
茶餘飯後,兩位婦人談着新奇的八卦。
夏時雨心裡時刻都挂記着院子裡的飯團,他感受到了背後的陽光褪去已久,溫度也明顯地降下,現在也大概是時候去喂飯團了。
他淡淡地擡起視線,去看側着身子與旁邊人談論的母親,毫不猶豫地出聲打斷道:“媽,那麼晚了,我去喂飯團,順便帶寒松去看看飯團。”
蘇澈側頭望他,微微莞爾點了點頭,聲音與平常更加溫柔更輕細:“好,你去吧。”
夏時雨又看了一眼柯玟,她正好也在看自己,他微微颔首以緻回應,之後垂下視線起身。
身後響起了兩道椅子摩擦地闆的聲音,夏時雨将退出的椅子順手推了回去,以免擋着江寒松的道路。
夏時雨步伐不緊不慢,耳後響起那亦步亦趨的腳步聲。
走進了黑黢黢的車庫,夏時雨輕車熟路地一下打開了燈。眼前一輛白色保時捷,是蘇澈平時開的車。
白亮光滑的表面将燈光反射到夏時雨的眼裡,他難受地垂下眼睑俯瞰地面。
飯團循聲跑來,歡快地雙腳站地撲向夏時雨。
夏時雨透亮的瞳孔躍入一個小巧的身影,他頓然眉開眼笑,輕聲“小飯團兒”地呼喚着它。
擡起眉睫,他笑時不自覺朝江寒松看了一眼。
垂頭,他又簡簡單單給飯團舀上了狗糧,又加了味道很香的罐頭。
倏忽間,強風乍起,從通往花園的門吹來,凜冽強勢襲來,将包裹着兩人的熱氣吹走。
江寒松獨特的氣息莫名随着吐息進入鼻腔,那種沒有香氣,也沒有臭味的味道,夏時雨又嗅到了那個怪怪的,卻令他感到好聞的氣味。
想多聞一會。
迅速回神,夏時雨憑借記憶搜尋的餘光之中,他看到了鞋櫃上那個嶄新的手機包裝。
夏時雨伸手去把那個盒子打開,他将手機藏在身後,冰涼的手機熨帖在溫熱的手掌之間,光潔的表面留下了熱度和掌印,他側首盯着江寒松,他的目光好似不在自己身上。
一雙星眸波起漣漪,夏時雨猶豫地張了張嘴,喉嚨沒有發出聲音。
這麼貴重的東西,就随便送給一個朋友嗎?
就算喜歡,也不能往裡面砸錢,萬一那個人是騙子,或者不喜歡自己怎麼辦?十有八九都會虧本。
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盒子,短暫地思考。
“……這個手機給你。”
夏時雨緩步走進江寒松的視線,逐漸成為他眼瞳中的焦點。
他垂眼看了夏時雨手中的東西,除了感謝,貌似沒有展露其他神色。
夏時雨湊到了江寒松的身旁,将亮屏的手機舉在江寒松能看見的面前,介紹道:“這裡面還有一個手機卡,這是你的手機号碼。”
接着他又打開早就下載好的微信,江寒松順着他的指尖看向屏幕,主頁列表的聯系人空空如也,隻有頂端的一個人,江寒松一眼就看出來那是飯團。
夏時雨的目光從手機移到旁邊的男生身上,瞬時他才發覺倆人的距離是多麼地接近:“我幫你建了一個微信号,頭像名字這些的你都能改,人你随便加。密碼是你的生日,手機解鎖密碼也是。”
他點進了賬号的主頁,頭像是一朵在藍天之中的白雲,名字是松鼠:“我有些自私地用你的号加我,要是你不喜歡也可以把我删了。”
語畢,夏時雨微不可察地望江寒松旁邊挪了挪,清晰的視線中多出了短短一截略亂的烏發。
江寒松輕輕搖了搖頭,深沉的雙眼望着夏時雨,急忙連連搖頭道:“沒事。”
夏時雨短短愣怔,對視的一瞬間,他看到面前的眼睛,深棕的虹膜與潔白的眼白,兩色分明,宛如潺湲清泉。
江寒松的雙眸,不去細看的話,才不會發現,他那看似淡漠的眼睛,其實還有一絲違和的清純。
他一臉認真的表情盯着夏時雨的指尖,那個模樣恰似一個小孩子遇到了自己最喜歡的老師。有些成熟的臉蛋滿是嚴肅,恨不得拿一個本子把夏時雨的話全數寫下來。
不過他不知道該把眸光放在夏時雨所指的東西上,還是“老師”身上。
江寒松其實很聰明,夏時雨說了僅僅幾遍的步驟,沒過多久就被他熟練地操作了起來。
他們之間的聊天框,以夏時雨發的一個打招呼動圖開始。
手機被硬塞到此刻出神江寒松的手裡,指腹感觸到了夏時雨留下的溫度,他回神來,不确定地低聲詢問擡臉看夏時雨,啟唇之際被對方搶先。
“這是借你的噢,等你以後有手機了就還給我吧。”夏時雨笑盈盈地溫柔仰望江寒松,他好像有讀心術一般,知道了江寒松心中所想。
江寒松眉毛微擡,雙眸稍微疑惑的表情,冰冷冷的外表中那麼一絲憨憨的可愛,全然近距離地暴露在夏時雨眼前。
“你還得把手機藏起來……”夏時雨眼見江寒松已經學會了如何使用手機,他又開始思考如何将手機藏匿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