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使用暴力并非濫用暴力……”
“這樣的話我聽過很多遍了,但也不過陳詞濫調而已。”皇帝道:“濫用與否,誰來斷定?朕又沒有全知全能的本事,怎麼能猜出恰當的界限?行大事需用重典,如果因顧忌而緻使力量不足,恐怕後世又要指責朕優柔寡斷、半途而廢!”
“……聽陛下的意思,仿佛不濫用力量,就不能貫徹陛下的路線了?”
皇帝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雖然轉瞬即逝,依然可以看出隐約的自得。他曼聲道:
“能否貫徹,不由朕空口決斷,而應以實際評判。如果記憶無差,那在朕龍馭上賓之後,赤縣神州還有大小十餘個王朝、數百位皇帝。這數百位君主當中,要是誰能以更小的代價、更小的暴力實現拓土四夷、更張制度,永為萬世垂範的功業。那朕也甘拜下風,認了地府判決中的種種指責……穆先生以為如何?”
話趕話趕到此處,皇帝籌謀已久,終于放出了熟悉的大招。
這幾百年來他與地府就判決定性反複拉扯,之所以能拖延如此之久,靠的也不僅僅是撒潑打滾,還有義正嚴辭、萬難回應的辯駁。而皇帝用來抗衡地府的絕招,說白了不過一句話——你說朕那一套不行,朕那一套有種種錯誤;那好,你行你上,你在後世數百個皇帝中盡情挑選,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天選之子,能夠以更小的代價,更柔和的手段,達到同樣的效果!
然後呢?然後地府就卡住了。
“你行你上”,确實天經地義。但能“行”到大漢孝武皇帝這個級别的人物,曆史上還真是寥寥無幾——或者說基本就沒有。如果僅以開疆拓土之功計算,唐太宗李二陛下可能差相仿佛;但李唐開辟的疆土固然龐大,消化領土的穩定性卻實在太差。“平時安西萬裡疆,今日邊防在鳳翔”,得而複失,不過幻夢一場。與之相較,武帝在西南夷、在河套、在閩越的開拓,都穩定持續了數百年,真正成為漢民族強壯的肌骨。“漢獨以強亡”,豈是尋常可比!
當然,武帝的功業未嘗不仰仗于他的好大臣和好曾孫。但無論如何,持續可靠的疆土開拓都比驟得驟失更為高明;如果将領土的穩定性再列入考察标準,以漢文明的長久福祉來衡量曆代皇帝,那麼逐一篩選之後——就完全沒人了。
開辟領土廣大的沒有武帝穩,吸收領土穩健的不如武帝手筆大。在開疆拓土這個賽道上,武帝就是綜合第一,根本沒有争論的餘地。
所以說,大漢天團能與幽冥撕扯幾百年之久,那也是有自己資本的。地府是實在找不到可以辯駁的反例,才無可奈何地和劉先生磨洋工——換而言之,要是孝武皇帝的本錢稍微軟那麼一丁點,那地府早就翻臉出鐵拳了!
地府花費數百年不能證明的,穆祺當然也不能證明。所以他愣了一愣,隻能道:
“那陛下難道以為,自己的方法已經是遠邁古今,無可超越了?”
皇帝的表情顯然寫的是“那當然!”,但嘴上仍舊要委婉:
“超越與否,不能僅憑虛言,還是要看實際。”他道:“有句話說得好,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嘛!”
穆祺:………還真叫你學到了哈!
“但現在已經沒有皇帝,恐怕再也找不出反例了。”他冷冷道:“照陛下的意思,如果沒有反例,難道這個事情就要永久的拖下去嗎?”
“沒有反例也沒有關系。”皇帝溫文爾雅:“但總需要有一個實際的、可靠的證明,而非空口白牙的說話。”
穆祺打斷了他:“但這純屬是妄想了!”
這種打斷已經近乎無禮,以至于衛、霍都為之變色;但皇帝神色自若,絲毫不以為忤:“如果在正常情況下,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可考慮到先生的身份,那就未必了……朕聽說,先生不是在什麼‘時空管理局’擔任有職務,曾經穿梭于各個時空,完成各種艱困的任務麼?”
穆祺皺眉:“地府連這種消息都要透露麼?未免也——”
他猛然醒悟:“你想做什麼?”
“既然現實中找不到例子,何不‘穿越’過去的時間,重新試驗一遍?”皇帝從容道:“先生不是想要證明,沒有那麼多暴力、不需要那麼多鮮血,也可以執行拓土四夷、更張制度的路線麼?空言争辯沒有說服力,但我們可以重新回到兩千年前,按照先生的思路,将整個流程再走一遍,做最後的、最可靠的實驗——隻要有這麼一回實驗,朕當然也就再沒有話講了……”
“一試即可,再無争執——如何?”